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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异的秩序

本文来源于《财经》杂志 2015-06-08 15:36:13 我要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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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评

齐泽克真不容易:与后现代思潮苦苦相斗,却身不由己地被差异驱赶,而纵身灾异的深渊;调遣精神分析和马克思主义新学资源,向着“实在界”探幽索赜,却束手无策地徘徊在“实在界的荒漠”。于是,他注定要陷于纠心时刻,一如塞万提斯笔下的疯狂骑士,在灾异的世界寻找秩序,在迷乱的星空虚构和谐。

展读《视差之见》,深感齐泽克的诡异一如他笔下的那些“主体”与“客体”,放肆淫荡而又令人梦系魂牵。齐泽克用天文学为框架整理他的论证逻辑,用“视差”来描述他的体验与论述节奏。恒星视差、太阳视差以及月球视差,分别隐喻着存有论——神学话语、认知论——真理话语以及意识形态——政治话语,展开了一种灾异的秩序,描绘出一幕秩序的灾异。差异与裂变,就是齐泽克的“实在界”的生命力。

用“太一”及其裂变来取代辩证法的“对立统一、对立面斗争”“对立面的极性”,齐泽克可谓用心良苦。“太一”及其裂变,就是灾异的秩序。纵观当代各种理论,他罗列出量子物理学视差、神经生物学视差、存有论差异视差等等,随即呼吁承认哲学的视差地位。从思想史看来,哲学诞生之日,就是视差呈现之时。所谓哲学,就是因视差呈现而令思者惊异的思想。齐泽克的抱负在于,如何从后现代思想之中拯救出唯物主义的潜能,并用唯物的方式来思考“视差”,思考贯穿于哲学、科学和政治话语之中的悲剧性的视差分裂。

追本溯源,齐泽克回到柏拉图的隐喻。因为,经过两千多年逃离洞穴的努力,柏拉图的问题依然如故:我们如何在与太阳这个终极实在的对抗之中幸存,不为太阳的射线所伤?关注这种与太阳对视的危险而付出了疯癫代价的,是荷尔德林。在齐泽克看来,荷尔德林的疯癫乃是政治失败的象征。位于历史转折点上的荷尔德林拒不认同“热月革命”之后的恐怖现实,一如既往地忠实于古老的政治神话,复活城邦的民主政治,召唤希腊诸神。面对传统有机政治统一体与现代反思自由之间的分裂,荷尔德林束手无策,毫无选择地走上了一条离心之路。他陷于视差分裂之中,在两极之间不息震荡,无法获得终极的宁静。永恒分裂,离心之路没有归途,这似乎就是人类的宿命。

最为令人震惊的是,柏拉图、荷尔德林、黑格尔的难题一直延续到了21世纪,太阳喻说和洞穴神话所蕴含的“视差分裂”依然在折磨当代人的灵魂。齐泽克以拉克斯内斯的作品《世界之光》和《独立之人》为例,论说存在的两个维度的分裂:一方面是政治责任感,另一方面是对淫荡的物自体的迷恋。而这种政治视差早就蕴含在柏拉图的洞穴神话之中。齐泽克暗示,认知乃是饮鸩止渴,因为那个隐藏于一切物自体之外的终极视差,乃是绝对分裂,一无所有。

从哥白尼、达尔文到弗洛伊德,人类科学话语都是创伤体验的记录,都是对认知主体的连续羞辱。显然,这是一个极其悲观的结论,这个结论早就表达在柏拉图的戏剧对话之中:侥幸逃离洞穴的囚徒,最后还是返回到洞穴,而那些从来没有出离过洞穴的囚徒对这个返回者虎视眈眈。而这就注定了视差之见所寻觅的秩序,乃是灾异的秩序。

在齐泽克眼里,《黑客帝国》隐喻了后现代人类面临的困境,象征着更为根本的社会对抗归于虚无,影片始于灾异,以灾异的秩序告终。残余的人类部落同邪恶机器的终极之战,乃是一个没有着色、趣味全无的反面乌托邦,一个实在界的荒漠在其中无止境地延伸,淹没了后现代思想的一切迷人景象。

更重要的是,《黑客帝国》戏仿了基督学和救恩历史:反抗者尼奥本来是黑客帝国程序制造出来的程序,是黑客帝国直接的人类化身。尼奥死去,黑客帝国就不堪一击而土崩瓦解。导演的终极解决方案乃是一纸契约:设计师被迫向先知承诺,机器不再同黑客帝国之外的人类交战,那些渴望逃离黑客帝国获得自由的人也终于如愿以偿。可是,电影结束,问题永存:谁能保证逃离者不会返回奴役之地?出埃及,乃是人类的未竟之业,救恩历史永远被延宕。所以,齐泽克不喜欢德里达声名远播的“延异”,不喜欢“未来的民主”,不欢迎“正在到来的弥赛亚”,甚至拒绝解构主义的、后世俗主义的列维纳斯式的对“大对体”的绝对责任。

齐泽克思得诡异,写得巧顺,用游戏之笔写启示之景,以闹剧之策渲染悲剧之情,志在把辩证进行到底,把分裂进行到底,把对资本主义淫荡的意识形态之批判进行到底。

作者为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所教授

《视差之见》,(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著,季广茂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12月

【作者:胡继华】 (编辑:yanqi)
关键字: 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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