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记者 王培成
民营银行发展制度化、规范化迈出关键一步。
6月26日，国务院发布《关于促进民营银行发展的指导意见》（下称《指导意见》），民营银行在历经一年多试点后正式全面推开，民营银行申请设立的常态化机制基本确立，新一批民营银行正在酝酿中。
《指导意见》明确了民营银行申请设立的门槛，要求投资入股银行的民营企业最近3个会计年度连续盈利，年终分配后净资产达到总资产30％以上，权益性投资余额不超过净资产50％等。标准明确后，众多民营资本跃跃欲试，表现出极高的热情和兴趣，一场民营银行的申设热潮正快速兴起。据悉，目前银监会已收到40余项民营银行申请设立意向书，按照已发布的准入门槛和具体要求，不足十家左右符合要求。银监会的基本思路是“成熟一家，设立一家，防止一哄而起”。中国银监会主席尚福林明确称，将建立限时审批制度和审批管理台账，将现有法定的“6个月”批筹时限缩减至四个月，提高审批效率和透明度。
然而，部分省市金融办负责人却感到忧虑和困扰，华东某省金融办主任对《财经》记者称，民营银行对现有银行监管构成很大挑战，改革当局需要拿捏好改革推进的节奏，注重相关配套制度的建设和完善，避免这项改革举措陷入“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境地。
2014年3月，首批五家民营银行试点启动。近日，深圳前海微众银行、上海华瑞银行、温州民商银行、天津金城银行、浙江网商银行相继完成筹建，并正式开业运营。最新情况显示，五家银行的业务模式尚未最终定型、银行内部组织管理架构仍在不断调整中，经营成效尚待进一步验证。尚福林认为，这些民营银行现在非常谨慎，业务真正做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上海华瑞银行董事长凌涛则坦言，假如在五年前获得银行牌照，传统银行业务模式的红利依然存在，业务选择几乎没有悬念。但如今中国宏观经济、金融环境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互联网金融加速冲击、利率市场化改革和存款保险制度已落地，人民币资本账户可兑换已然提速，民营银行作为新的市场闯入者，被迫需要寻找新的生存发展之道。
此外，民营银行发展还面临诸多内外部挑战，如建立银行内部公司治理结构、完善董事会决策机制、落实远程开户等。对银行业监管者来说，还将面对网络银行跨区域经营和监管、监管力量不足及监管制度如何兼顾统一尺度与不同形态机构差异化等一系列现实难题。
加速扩容
随着《指导意见》落地，银监会已启动民营银行的申设受理工作。
近年来，得益于中央全面深化改革的启动，金融行业准入门槛放宽，国内纯民营资本发起设立民营银行终于全面开闸。2014年3月，国务院批准了首批五家试点民营银行机构。
试点期间，民营银行发起人的遴选主要由地方政府推荐，地方银监局进行政策指导和发起设立前的相关辅导工作，特别是在民营银行风险自担、市场定位、治理机制和股东监督等方面进行重点引导。
银监会提出了民营银行试点的原则性标准，即“三项机制和五个原则”，建立完善的公司治理机制、建立资本决定经营管理机制、实行资本所有者共担风险。五个原则是：自担风险和触发处置计划的制度安排、办好银行的资质条件和抵抗风险的能力、股东接受监管的协议条款、差异化市场定位和特定战略、合法可行的风险管控和“生前遗嘱”。首批试点结束后，建立民营银行发展常态化、规范化制度已然非常迫切。
去年下半年银监会开始酝酿起草前述《指导意见》，经过多轮修改和完善，于今年6月获得国务院和中央政治局审议通过。《指导意见》在民营银行准入条件和许可程序方面，首次明确了民营银行门槛和设立条件，部分内容在前期试点总结经验基础上，进一步优化和调整，《指导意见》出台，意味着民营银行规范发展在制度建立层面获得重要进展。
准入条件方面，要求投资入股银行的民营企业具有较强的经营管理能力和资金实力，财务状况、资产状况良好，最近3个会计年度连续盈利，年终分配后净资产达到总资产30％以上，权益性投资余额不超过净资产50％等条件。同时借鉴试点经验，确定发起设立民营银行的五项原则：有承担剩余风险的制度安排；有办好银行的资质条件和抗风险能力；有股东接受监管的协议条款；有差异化市场定位和特定战略；有合法可行的恢复和处置计划。
许可程序方面，强调筹建、开业两个阶段和市场准入透明度及各审查程序的工作时限。筹建申请由发起人共同向拟设地银监局提交，银监局受理并初步审查，后报银监会审查并决定。银监会自收到申请材料四个月（此前为六个月）内作出批准或不批准的书面决定。六个月内未能按期筹建的，应提前一个月提交延期报告。
按照这一新规，银监会已正式启动了民营银行的申请设立受理工作。据《财经》记者了解，大多数省份将第二批申请设立的数量初步定在3家左右，例如，浙江已经确定义乌、绍兴、舟山三市各申请一家，山东省也已经确定东营、威海等三地各设立一家，甚至主要发起人都已确定。大多数省份正在地方政府主导下，推进发起人遴选工作。
对于正在快速兴起的民营银行申设热潮，一位地方金融办主任感到忧虑：“现在各地方出现一种不好的风气，各市级政府在民营银行申请设立过程中，相互竞赛，一哄而上，将此与政绩考核挂钩，缺乏理性的思考和认知，忽视了银行经营的风险与困难。”
传统模式求变
五家民营银行从业务模式看，各有不同，大体上可以分为传统模式和互联网模式两大类，上海华瑞银行、天津金城银行和温州民商银行是传统模式代表，其在业务定位、客户结构和盈利模式等方面，与传统商业银行基本类似。
1月27日，上海华瑞银行获准开业，华瑞银行确定了服务中小微企业、服务科技创新和自贸区改革的战略定位，在服务方式和业务拓展方面，华瑞银行正在尝试“投贷联动”模式。
美国硅谷银行“投贷联动”的业务模式在硅谷获得成功。当前中国银监会正在鼓励商业银行在科创类中小企业中探索“投贷联动”。华瑞银行董事长凌涛坦言，这种探索也是迫于无奈，无法保证硅谷模式一定能在华瑞银行成功，但至少这是有希望的一条路径。
据悉，今年初人民银行批准了华瑞银行试点贷款“固定利率+浮动利率”结合的定价方式，针对科创类小微企业，通常银行和企业先谈定一个固定利率，而企业未来的成长部分，银行通过浮动利率，享受额外收益。华瑞银行希望能够更加规范地开展这项业务，期待相关监管部门能彻底解决商业银行“投贷联动”业务中股权持有的问题。
现有商业银行法和相关规定，明确限制商业银行直接投资实业企业。在这样的背景下，华瑞银行采用一个变通的做法，一方面通过“固定利率+浮动利率”组合贷款模式，分享高成长企业的增值收益。另一方面华瑞银行也计划同包括大股东均瑶集团旗下股权投资基金（PE）和创业投资基金（vc）在内的多家机构签约，在银行提供贷款的同时，PE、VC投资企业部分股权。
华瑞银行董事长凌涛表示，华瑞银行可利用上海自贸区先行先试的政策优势，利用自贸区金融机构磋商机制与监管部门磋商，结合银监会鼓励“投贷联动”的探索，争取在现有制度框架下寻求更大突破。
天津金城银行和温州民商银行分别确定了公存公贷和服务小微的业务定位，两家银行的业务模式与传统银行同质化程度较高。天津金城银行董事长高德高认为，银行业对公业务预计还有十年左右的好光景，早期安身立命会以传统业务起步，等积累实力后，才会去涉足创新、互联网金融业务，“干好传统业务依然有饭吃，弯下腰来做别人没有发现的事，通过流程创新、管理渠道创新和业务模式创新发现新的市场”。
为此，金城银行开业以来，确立了旅游、航空航天、环保、旅游等抗周期和高成长性行业的业务方向。目前，累计贷款余额已超过10亿元，客户主要以政府采购客户等国有企业为主。这样的业务定位，意味着金城银行将与传统商业银行展开正面较量。
区别于传统银行负债驱动的业务模式，金城银行要走资产驱动的轻资产银行之路，即先寻找优质资产，再主动匹配负债。
温州民商银行行长侯念东表示，将避开与大银行正面竞争，做大银行不愿意做或者不敢做的领域，主打信用贷款，将业务重心聚焦在社区、集镇、城乡结合部以及小微创业园区，为社区居民、城乡居民和小微企业提供金融服务。
探路平台化银行
继微众银行在手机QQ终端推出“微粒贷”产品后，“微粒贷”微信版已经进入最后测试阶段，上线在即。针对小微企业的贷款产品“接力贷”也即将面世，此外多款涉及理财、存款、贷款的产品也正在紧锣密鼓地研发，微众银行基于网络银行的产品体系正在快速形成。
“微粒贷”是微众银行推出的首个产品，一款针对个人消费者的纯信用贷款，授信额度为500元－20万元，年化利率约为7％－18％，一次授信，循环使用，随借随还，目前客户采用“白名单”机制，以微众银行和腾讯内部员工与个别受邀请客户为主，名单容量正在进一步增加。与同业相比，“微粒贷”的优势并不明显，如招商银行的“闪电贷”、中信银行的“公积金贷”、蚂蚁金服的“借呗”，均定位为互联网小额信贷产品。
据悉，微众银行主要通过四大数据模型来确定“微粒贷”授信额度和风险管理，分别是微信社交数据模型、手机QQ社交数据模型、财付通交易数据模型和人民银行征信数据。例如微信社交数据模型，采用一级变量2000多个，中间变量2万多个，在其中选关键变量，用这些数据来判断贷款使用者在社会中的排序和信用情况。
微众银行副行长黄黎明认为，传统金融机构在判断贷款人还款意愿方面往往比较困难，而“微粒贷”依赖社交数据，比如社交频繁度、受朋友欢迎程度、工作稳定性等指标进行还款意愿跟踪，这些手段比传统金融机构的方式更丰富和有效。而未来微众银行贷款产品，预计都将引入类似大数据模型，进行客户信用管理，这将是网络银行区别于传统金融机构的一大不同。
“微粒贷”小范围试用期间，支撑这款产品的放贷资金来自微众银行的自有资本金，贷款、收款、收息、还款等资金结算功能均在财付通账户体系中完成，客户需将个人银行账户授权绑定。
微众银行将自身定位为持有银行牌照的互联网公司，微众银行董事长顾敏再三强调，微众银行是连接大众客户、小微企业与金融机构的互联网平台，提供银行的产品单位，是一家技术提供商、风险服务提供商、产品设计提供商、数据分析的顾问公司，微众银行将这些技术和能力输出给合作金融机构，目的是让金融机构更好地服务目标客户群。也就是说，“微粒贷”仅仅是一款产品的名称，未来微众银行的合作银行，都可以使用自有资金，通过“微粒贷”这款产品，服务其目标客群。
无独有偶，在不久前进行的网商银行开业仪式上，网商银行行长俞胜法首次明确提出网商银行“平台化+自营”的业务构想。其中平台化策略与微众银行大同小异，网商银行会将自身的技术、系统、风险控制等输出，开放给所有金融机构使用。
在“自营”层面，网商银行计划将阿里巴巴旗下三家小贷公司的业务整体迁移至网商银行。截至目前，阿里巴巴旗下的阿里小贷累计发放贷款突破2000亿元，服务小微企业约100万家。
整体迁移并非想象的那么顺利。俞胜法说，小贷公司客户情况比较复杂，此前纯网络化运营，部分客户迁移至网商银行后，可能跟现有监管政策要求不符。小贷公司是独立的法人主体，贷款后续管理和清算、原有不良催收和核销等，都将面临操作性障碍。
定位小微企业和个人零售业务是这两家互联网银行的共同特点，这种客户定位也决定了其各自的业务模式和产品形态。一位股份制银行电子银行部负责人认为，二者在业务层面的共同挑战是，当业务拓展至阿里巴巴、腾讯的生态系统以外后，其业务如何落地，业务模式是否依然有效，还是未知的难题。
民营银行挑战
从股东背景观察，五家民营银行可分为两大阵营，一类是金城银行、华瑞银行、民商银行，其股东来自当地大型民营企业，股东间实力基本相当，董事会运行效果直接决定着这些银行的命运。而网商银行和微众银行则背靠阿里巴巴和腾讯两大互联网巨头，自诞生之日起就延续着大股东的基因与特质。
办好民营银行，股东之间的有效配合和协调至关重要，过去中国国企开办银行，追求利益最大化或国家利益最大化。现在民营股东聚集到一起，长远来讲，股东都为追求利益最大化，但各方短期的利益预期目标难免存在不同。
最典型的案例是中国民生银行。成立20年来，其股权结构高度分散，历来各路资本暗潮涌动，都试图掌控这家银行，近来安邦集团强势入驻后，多年构建的董事会均衡状态被打破。一位民生银行中层人士亦坦言，近年来，董事会层面的大规模变化，的确影响到银行业务发展和决策，负面效应正在加速显现。
对于这五家民营银行，董事会的高效运行和股东层面的有效协调，也是其面临的一大难题。
以微众银行和网商银行为例，由于战略定位和大股东强力支持，两家银行预计要经历较长亏损期，或许在3年－5年后，才会进入盈利阶段。不过，股东层面给与了充分理解。微众银行股东林立坦言，互联网银行短期内亏损在所难免，前期IT投入和客户获取的成本都比较高，希望管理层制定健全的风险控制体系和网络银行的管理体系。
微众银行董事长顾敏认为，民营银行治理结构能够成功，需要股东层面有一个强势的主导者，而腾讯很好地扮演了这一角色，一方面腾讯协调各方面关系，为银行注入所需资源，另一方面又不会过度参与到银行日常核心经营。
对于三家传统型的民营银行，除了面临公司治理层面的挑战外，还要应对互联网金融的冲击。互联网金融风生水起对银行负债、资产业务产生了很大冲击，尤其是负债端，技术发展跳过金融中介，正在模糊直接融资和间接融资概念，模糊传统表内、表外的概念。民营银行发展需要结合互联网金融优势，符合金融业趋势性发展特点。
与此同时，民营银行的强势闯入，正在改变着中国银行业监管制度和体系。目前银监会一方面在按照前述《指导意见》推进民营银行设立工作，同时也在不断完善配套的监管措施。
今年初，银监会完成了成立以来最大范围的组织架构调整，新设立了城市银行部，负责城商行和民营银行发展和日常监管工作。在具体监管原则上，银监会采取了“属地监管”原则，即民营银行由所管辖的地方监管分局具体负责，并出台差异化监管制度。
目前银行监管制度下，监管者面临民营银行跨区域经营、银行业务潜在风险难以估量和监管力量不足等难题。
一位银监会地方监管分局负责人表示，银行是经营风险的特殊行业，民营银行在商业模式、业务类型等方面，与传统银行有较大不同，其潜在运营风险难以准确估量，监管还需不断摸索。民营银行快速扩容将使得这一矛盾进一步凸显。
互联网银行通过线上开展业务，走轻型银行业务发展路径，事实上借助互联网有可能实现跨区域经营，反观国内商行跨区跨经营已经受到限制，如何在实现监管政策的有效平衡同时，有效地监测网络银行跨区域经营潜在风险，亦是监管部门面临的又一难题。
银监会正在就民营银行制定差异化的监管细则，并出台相应监管办法。银监会主席尚福林在前述国新办发布会上表示，在监管方面，会想办法克服监管力量不足的问题，统筹协调相关制度政策，加强对民营银行的监管和辅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