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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蒙边界博弈

本文来源于《财经》杂志 2016-01-26 18:40:09 我要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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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济纳旗历史上曾被划归甘肃省,之后,额济纳旗划还内蒙古,甘蒙双方并未及时划清省级界线,这为日后双方诸多边界博弈埋下伏笔

截至2016年1月21日,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马莲井综合执法检查站(下称马莲井检查站)被袭案中涉案10名嫌疑人,仍被关押在拘留所,额济纳旗与金塔县均未对外公布案件最新信息。

2015年12月6日凌晨3时,40余名蒙面人,在甘肃省金塔县航天镇双湾村支书李海林和主任李彪的指挥下,闯入马莲井检查站,将搭建在戈壁滩上、占地面积800余平方米的板房全部砸毁。此次事件,造成6人重伤,11辆汽车损毁。

额济纳旗官方将此事件定性为“重大刑事案件”,称为“一场野蛮的暴力袭击”,但金塔警方则坚持以“群体性治安事件”立案。

事发后,额济纳旗警方将马莲井检查站封锁,来自金塔方向的车辆很难再从当地通过。如有车辆通过检查站,不仅不被允许拍照,还被要求开门验车,检查身份证件。2015年12月13日,金塔县民警试图在马莲井检查站再次勘察取证,最终未获内蒙古警方许可。

双方曾在马莲井检查站对峙多次,旧怨未解又结新仇。2015年8月开始,双湾村民在“巨额补助”驱使下,有73人加入额济纳旗户籍,此举彻底激怒金塔人,“12·6”暴力事件由此引发。

追根溯源,双方争议主因在于边界不清。

2015年11月10日,蒙甘两省区民政厅在甘肃省酒泉市召开蒙甘线金额地段界线管理工作第二次会议,尚未勘定的100公里界线如何加强管理,成为该次会议讨论的主题。

未曾料到,会议结束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12·6“事件。

额济纳旗历史上曾被划归甘肃省,随着临近的酒泉卫星发射基地不断扩大,金塔县和额济纳旗大量土地被征用,双方边界更难说清。之后,额济纳旗划还内蒙古,甘蒙双方仍未划清省级界线,为日后双方诸多边界博弈埋下伏笔。

户籍之争

绵延千里的河西走廊西北端,有一块大漠深处的绿洲盆地,这里是金塔县。被誉为“生命河”的黑河与北大河,在金塔县鼎新境内汇合。黑河流经金塔县150多公里后,进入额济纳旗境内,分为多个支流后注入居延海。

双湾村位于黑河下游两岸,于2006年6月6日设立。十多年前,双湾村仍是戈壁荒滩,经过多年开垦治理,已有耕地3万余亩。双湾村是典型的移民村,多数村民来自航天镇周边农村,还有少数村民来自甘肃其它地区。双湾村虽有40户132人,但每到冬季很多人选择返回原址,加之村民居住较远,整个村子显得冷冷清清。

数月前,一个户籍转移政策打破原有宁静。

额济纳旗政府向双湾村民承诺,只要入籍额济纳旗,就给土地确权办证,还给架设电路、打建机井和修建房屋。让双湾村民心动的是,入籍后,成人每年补助2.1万元,未成年人每年补助9000元,老人每年补助4040元。

利益驱动下,2015年7月,双湾村30多人要求加入额济纳户籍,但金塔公安未给办理准迁。此后,双湾村部分村民多次上访,力争加入额济纳旗户籍。

就此问题,金塔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相关负责人解释称,提出迁户的双湾村民,耕地和房屋均在金塔县,在额济纳旗无地无产。《户籍管理条例》规定,公民应当在经常居住的地方登记为常住人口,常住户籍只能有一个。因此,这些人不符合准迁条件,加之双湾村是金额边界争议地区,未予办理准迁。

尽管如此,仍有半数村民加入额济纳旗户籍。目前,双湾村73人拥有双重户籍,除地址外,身份证号码、照片、指纹信息都相同,另一户籍的归属地,在额济纳旗东风镇宝日乌拉嘎查(村)。

50多岁的董发增(化名),多年前从嘉峪关市到双湾村生活。2015年5月至今,董发增参加过两次村内特别会议,均是商议加入额济纳旗户籍问题。

没有入额济纳旗户籍的一位村民说,“当初怕儿子高考受影响,考虑再三放弃了入额济纳旗户籍,没想到入籍的人都领到了钱,说实话现在挺后悔。”

双湾村部分村民双户籍事宜很快被公安机关发现,2015年8月28日,甘肃酒泉市公安局责令金塔县公安局进行核查。金塔县公安局调查后证实,从8月份开始,有73人在额济纳旗公安局巴彦宝格德派出所办理了户籍手续,这些人都是双湾村民。

据金塔县政府称,2015年8月上旬,额济纳旗副旗长亲赴马莲井检查站,在没有履行合法户籍迁移手续的情况下,现场给双湾村民照相,办理了入户登记手续,导致出现大面积的重户籍出现。

就双湾村民拥有额济纳旗户籍问题,额济纳旗宣传部高姓主任称,“尚不清楚此事,额济纳旗公安局也不方便接受采访,现在额济纳旗首要工作是马莲井检查站遭遇暴力袭击事件的处理,其他事情暂时不便答复。”

在金塔县一些人看来,经不住利诱的人是“叛徒”,一场报复行动开始酝酿。

2015年12月6日凌晨3时,趁着马莲井检查站停电,40余名蒙面人冲进马莲井检查站,将马莲井检查站板房全部砸毁。

旅游资源争夺

1979年之前,金塔县与额济纳旗同属甘肃省管辖,双方边界线并无争议,后因额济纳旗划归内蒙古自治区,因省级边界线不清晰,争议不断,双方经常擦枪走火。

十多年前,暗中较量便已开始。1986年4月,经国务院命名的“酒泉卫星发射中心”,额济纳旗方面称其为“东风航天城”。

上世纪80年代末,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开始对外开放,随着“神舟”号试验飞船发射成功,拉开了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的序幕。这里也成为诸多航天迷的旅游胜地,两个地区旅游业迅速发展。

金塔县和额济纳旗,恰好位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南北两端,双方极力争取“航天”旅游资源。2004年,金塔县将原双城乡和天仓乡合并,取名“航天镇”,全镇有2817户1万余人,紧邻酒泉卫星发射基地。

金塔县成立航天镇后,额济纳旗也不甘示弱。2005年1月,额济纳旗成立了东风镇,管辖范围为原古日乃和巴彦宝格德苏木地域,全镇537户1千余人,镇区总面积3.4万平方公里。

额济纳旗地旷人稀,东风镇虽已成立十年,但镇上至今无一间商铺,更没有一家饭馆。

相对于东风镇,航天镇则显得较为繁华,街道上不仅有宾馆酒店,还有诸多商铺和修理厂。因农业较为发达,人口也相对集中,辖区内又有农副批发市场,航天镇一直扮演着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副食供应基地的角色。

除了“航天”旅游资源的争夺外,两地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在黑河沿岸,散落着三座城堡遗址和一座关隘——东大湾城、西大湾城、地湾城和肩水金关,当地人称之为“三城一关”。

随着中国“一带一路”发展战略实施,带来了西部旅游业发展新契机,“丝绸之路”沿线旅游景点备受推崇。基于上述多重因素,促使额济纳旗与金塔县边界争议升温,“三城一关”遗址的管理权成为双方追逐的焦点。

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居延文化遗址的重要史迹及建筑物也分布在金塔县和额济纳旗两地。

1988年1月13日,国务院将居延遗址整体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公布范围中明确分为甘肃金塔县段和内蒙古额济纳旗段两部分,但因甘肃与内蒙古边界问题未划定,居延文化遗址两段的分界线同样未明确。

于是,谁拥有居延文化遗址的管理权,就可将已开放的酒泉卫星发射基地、胡杨林景区连接起来,改变现有景点单一的局面。在此方面,金塔县走在了额济纳旗的前面。

1998年,国家文物局立项批复金塔县文化局并拨付资金100多万元,实施西大湾城防洪工程。

2011年5月23日,国家文物局以文保函(2011)883号文件,同意东大湾城址防洪堤建设工程。并先后拨付资金500万元,用于“三城一关”加固维修工程,并在遗址旁竖立保护标志碑,及加固维修说明碑。

上述工程刚结束,说明碑就被涂改,“甘肃省”被抹掉改为“额济纳旗”。酒泉市文物局工作人员称,“三年立了三次碑,都被人为损坏,加固维修工程也并不顺利,曾被额济纳旗方面无端叫停。”

2013年8月,金塔县举办“居延遗址与丝绸之路历史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研讨会简述了居延遗址的概况,并为其申遗的步骤做了设想。正是此次研讨会,彻底激怒了额济纳旗一些官员。

曾负责与额济纳旗协调的酒泉文物系统工作人员陈庆华(化名)称,额济纳旗一位副旗长曾说,不仅“三城一关”属于额济纳旗,包括空军实验基地在内的地域,全部属于额济纳旗管理辖区。

对峙边界线

距离金塔县城最近的东大湾城遗址,位于航天镇双湾村2公里处。

如果额济纳旗控制了东大湾城遗址,就等于占据了“三城一关”,由此双湾村成为双方必争之地。

虽然双方暗中较量多年,因额济纳旗政府距离东大湾城遗址230公里,相距较远一直处于被动局面。为了弥补这一短板,2013年7月,额济纳旗在双湾村以北5公里处,设立了马莲井检查站,双方在争议区形成对峙态势。

额济纳旗官方称,马莲井检查站主要职能是:查处私挖盗采、开垦荒地、破坏草原植被,偷猎国家珍稀保护动物,偷运胡杨木等违法行为,承担国土资源执法检查、水政监察和执法;林业执法及其生态保护工作,履行森林草原防火、草原执法及生态保护工作;负责马莲井地区文物保护和执法工作,协助公安、文化部门查处破坏、盗掘文物等案件。行使国土、水务、林业、文化、农牧业与科技等领域法律法规所规定的部分行政处罚权。

建立检查站之初,额济纳旗政府组织50多人,紧锣密鼓修建马莲井检查站,并配有警察驻守现场。短时间内,马莲井检查站建起30余间板房,院内打建一眼机井,配备太阳能发电系统,架设网络电视,并在检查站周边设置围网,还在检查站不远处建起一座敖包。

随着马莲井检查站的设立,双方摩擦升级。

陈庆华曾以书面形式向酒泉市政府提出建议,希望金塔县和额济纳旗能携手合作,重视文化遗址保护,避免发生大规模群体械斗事件。

早在2001年9月15日,国务院曾以文件批复《甘蒙两省联合勘定的行政区域界线协议书》。包括额济纳旗与金塔县之间军事地段界限,两省区服从国务院领导圈阅的“暂时不划,待时机成熟时再划”的意见。两省区毗邻的盟地、旗县继续做好双拥工作,维护基地已形成的现状。

虽然国务院有明确的批复,但双方暴力冲突时有发生。

2007年10月7日,因修建阿拉善右旗至航天镇公路,就引发大规模群体械斗事件。阿拉善盟方面调集了300多警力,将金塔县120多人围住,群殴导致80多人受伤,其中航天镇原副书记胳膊被打骨折,重伤40多人,损毁车辆20多台。

此后,额济纳旗人员被打事件时有发生。2013年8月16日,酒泉市与阿拉善盟签订《缔结友好盟市协议书》,对于边界未划定区域,双方达成了“尊重历史,搁置争议,维持现状”意见。

但上述《协议》未能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12·6”事件发生后,额济纳旗派出大批警力驻守检查站,仅用两天就在原址附近建起数间移动房和帐篷。

2015年5月28日,额济纳旗委书记王维东视察马莲井检查站时说,“设立马莲井检查站,既有效拦截了金塔县方面的蚕食渗透,又锻炼了执法队伍,群众非常拥护,维权成效显著。”

王维东要求,要进一步明确立场、明确目标,继续巩固维权成果,守住底线,在甘肃方面单独推进的酒航高速公路项目建设上必须据理力争,明确界线,坚决阻止甘肃方面在额济纳旗境内的大湾城、地湾城、肩水金关等居延文化遗址属地管理上做文章。

其实多年前,金塔县就开始打造肩水金关军事文化旅游景区,并将东大湾城、西大湾城、地湾城和肩水金关全部列入景区。该景区规划面积为126平方公里,军事遗迹保存得十分完整,曾是汉朝抗击少数民族南下的北大门。

对于“12·6”事件,双方仍旧各执一词。

额济纳旗官方曾公布,“有11名守土戍边牧民受伤”。而金塔县官方认为,“所谓11名牧民都是航天镇农民,只不过这些人拥有双重户籍,损坏的11辆汽车,其中8辆也是双湾村村民的。”

关于事件成因,额济纳旗宣传部回应,“现在最关心的是检查站暴力事件查处情况,至于检查站审批手续肯定有,为了保护受伤人员的隐私,现不宜提供任何信息”。

马莲井检查站负责人赵健说,“马莲井检查站隶属于额济纳旗农牧业局,也是旗政府委托农牧业局来管理,检查站工作人员编制在草原监理所,检查站所在地属于东风镇宝日乌拉嘎查(村)集体所有”。

对于双方争议区,赵健说,“其实权属很清晰,有当年国家领导人签署的文件,还有解放前蒙古王爷跟牧民签署的契约,都在档案馆里保存着。由于额济纳旗划归内蒙古自治区时未划清界线,但是历史界线是很清晰的。”

其实,双方争执背后有更多利益冲突,不仅是“三城一关”遗址管理权。从2004年起,酒泉市就向国家发改委和解放军总参谋部汇报计划投资12.7亿元修建酒泉至航天城铁路项目。目前该项目经甘肃省政府、兰州军区上报至解放军总参谋部待批,获批后即可开工建设。

如果铁路建成,诸多旅客或会选择从酒泉市去航天城,这将对额济纳旗旅游业带来冲击。

【作者:《财经》记者 白兆东】 (编辑:yanqi)
关键字: 甘蒙 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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