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特派记者 江玮 发自华沙

当波兰总理贝娅塔·希德沃出现在斯特拉斯堡接受欧洲议会成员的询问时，波兰与欧盟的关系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欧盟委员会在今年1月决定对波兰是否遵循欧盟对成员国法治的要求进行调查。最终得出的评估结果在理论上可能导致波兰失去在欧盟内部的投票权。

这一调查源于波兰新政府上台后采取的一系列举措。在去年选举中胜出组阁的法律与公正党政府先是对宪法法院法进行修改，而后又在新年前夕通过了媒体改革法案。在修订后的宪法法院法下，波兰宪法法院的所有决定必须得到三分之二的多数才能通过，此前只需简单多数。新的媒体法则规定，公共媒体高管将由政府任免。

这些变化在波兰国内引发了民众抗议浪潮。执政不到百天，新政府的支持率已经跌至36%。

欧盟的反应更是史无前例，这是欧盟第一次对成员国启动是否尊重法治原则的调查。欧洲议会议长舒尔茨指责法律与公正党推行的改革“违背欧洲基础价值观”。

总理希德沃在欧洲议会发言说，波兰政府无意控制宪法法院，对公共媒体法律的修改也是在欧盟法律框架内进行。她强调欧盟对波兰的重要性。“我们是团结欧洲的一部分。我们希望波兰作为一个自由的主权国家可以时时仰仗欧盟的支持，同时国内事务和主权得到尊重。”

与此前连续执政八年的亲欧派公民纲领党相比，法律与公正党被认为是温和的欧洲怀疑主义者，对欧盟的态度更为疏离；但作为欧盟的受益者，波兰仍然需要欧盟，与欧盟的关系对这个地处欧洲大陆心脏地带的国家依旧重要。

中东欧领导者

波兰被视为冷战后最成功的民主转型国家之一。记者在波兰采访期间，波兰向民主和市场经济转型的成就被不止一位政府官员和学者提及。在过去几年，躲过金融危机的波兰又成为欧盟中经济表现最好的国家之一。

生活在首都华沙的居民毕达（Piotr Karpinski）经历过物质匮乏的年代，他对《财经》记者说：“从商店买不到东西到现在，欧盟对我们的开放发挥了重要作用。”他的保加利亚籍妻子则说，华沙曾经是灰色的，但现在是一座有活力的城市，充满变化的可能。

波兰在2004年加入欧盟，这在后来被证明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加入欧盟的十年间，波兰的国内生产总值翻了一番。目前，波兰前十大出口市场中九个是欧盟成员。在波兰吸收的外国直接投资中，来自欧盟的投资超过了六成。

除了获得欧盟巨大的市场，波兰也是欧盟预算的最大受益方。从2007年至2013年，波兰从欧盟那里获得了600亿欧元的发展基金，用于高速公路、体育场馆、学校等基础设施的建设。在2014年至2020年间，欧盟还将继续向波兰提供800亿欧元的资金，以帮助波兰解决就业问题，提升其竞争力和促进经济增长。

但希望成为欧洲强国的波兰不会一直作为欧盟资金援助的接受者。欧盟对波兰的财政援助计划将于2020年到期。“在那之后我们将成为给予的一方。”毕达说。

在加入欧盟之初，波兰曾被指责拉低了欧盟的标准，但如今波兰在欧盟的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作为东西欧的桥梁，波兰加入欧盟后在欧洲大陆的地位进一步得以提升。

2014年12月，波兰前总理图斯克就任欧洲理事会主席一职，成为“欧盟总统”。图斯克的当选被视为欧盟对波兰国家地位的认可，也成为华沙和布鲁塞尔关系的一个高点。

以“新欧洲”领头羊自居的波兰并不讳言在中东欧地区扮演领导者角色的雄心。总统杜达此前在选举辩论时，建议要在中东欧形成一个更强大的集团。对法律与公正党来说，中东欧是波兰外交政策的关键点。法律与公正党领导人卡钦斯基反对欧盟被德法等“老欧洲”大国所主导。

以维谢格拉德集团为代表，这个由波兰、捷克、匈牙利、斯洛伐克四个中欧国家组建的合作对话机制就欧盟内部问题形成共同的立场。

一位波兰智库研究员对《财经》记者表示，波兰新政府将更多依赖地区合作来加强其在欧盟的位置。在他看来，中东欧国家还不够团结，波兰需要动员中东欧成员追求在欧盟的利益。

但雄心于进一步在欧盟提升影响力的波兰至今没有加入欧元区。波兰原计划在2012年加入，然而欧债危机的爆发削弱了波兰加入欧元区的意愿，波兰人担心成为其中的一员将会给波兰经济带来动荡。法律与公正党过去一直反对为加入欧元区设立时间目标，它的上台使得波兰离欧元区更加遥远。

“大家想知道波兰什么时候会加入欧元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还没有形成决定。现在的情况是需要先解决欧元区的危机，不能以牺牲波兰的发展为代价。”波兰外交部副部长卡塔日娜·卡茨佩尔契克对《财经》记者表示。

希望北约永久驻军

在欧洲大陆中，波兰处于一个微妙的地理位置。它西与德国为邻，东邻俄罗斯、乌克兰。在欧盟国家中，波兰拥有和非欧盟国家最长的边境。

在乌克兰危机中，波兰时任外长西科尔斯基在布鲁塞尔、柏林、基辅和华沙之间奔波，与法国和德国外长一道斡旋，并在欧洲制定对俄罗斯的应对中发挥了领导作用。

“这不仅加强了波兰积极参与欧盟东部政策的形象，也有助于波兰在总体外交政策方面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波兰国际事务研究所的Ryszarda Formuszewicz说。

乌克兰局势的动荡也使得波兰向美国和北约提出了增兵的要求，波兰希望北约能在其领土上实现永久驻军以抵御安全威胁。今年7月，北约峰会将在波兰首都华沙举行，波兰希望届时北约能够在这一问题上作出承诺。

今年1月，波兰总统杜达在布鲁塞尔与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举行了会谈。杜达最关心的问题是北约如何在波兰和中东欧国家最大程度地、永久性地保持军事存在。在他看来，北约在波兰部署永久性军事基地是波兰成为一个成熟北约国家的标志。在波兰加入北约17年之后，北约在波兰的永久存在只包括一个会议中心和训练场地。

在上任后不久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杜达说：“我们不想仅成为缓冲地带。我们想成为北约盟国的切实东部侧翼。”

但根据北约与俄罗斯在1997年签订的协议，北约不得在东欧和中欧国家永久性驻军。北约至今未在德国以东的地方部署战斗部队。对于是否在波兰实现永久驻军，北约内部仍有分歧。

波兰在1999年加入北约。在华沙老城的波兰总统府前飘扬着三面旗帜，分别是波兰国旗、欧盟旗帜和北约旗帜。但在60年前，这里曾经是与北约对抗的华沙条约的签署地。历史与现实映照着波兰不同时期的道路选择。

波兰将美国主导下的北约视为保障国家安全的基石。在成为北约一员后，波兰成为美国在欧洲的坚定盟友，它追随美国的步伐，先后向伊拉克和阿富汗派兵。美国计划2018年前在波兰部署的导弹防御系统将于2016年春天开始建设。

在去年11月发表施政演说时，波兰总理希德沃表示，在安全问题和外交政策上，新政府将特别重视与美国的关系。

“我们需要美国和其他北约盟友的支持。”波兰外交部长瓦什奇科夫斯基2月16日在《纽约时报》撰文写道。他又一次重申了对北约在波兰实现永久驻军的期望。

“到中国去”

处在东西欧之间的波兰在过去几年把视线投向更远的东方。亚洲在波兰外交政策中的重要性日益提升，目前波兰已与中国、日本、韩国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

一位波兰学者对《财经》记者解释说，波兰90%的产品出口到欧洲，70%又集中在德国，当欧盟经济增速放缓，波兰也会受到影响。“我们不能仅仅依赖欧盟市场，需要新的市场。”

波兰对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表现出了格外的兴趣。

波兰信息和外国投资局局长马伊曼对《财经》记者说，如果波兰融入“一带一路”，不仅可以成为中国与中东欧贸易的枢纽，也将成为中国与欧盟的枢纽。“我们为什么不从德国、荷兰手里接过这样的机会？”他说。

目前开通的中欧班列大多途经波兰，或者直接将欧洲的终点设在了波兰。作为东西欧交汇之地，波兰希望成为“一带一路”的运输物流中心。

“在一个准备充分的政治和机制基础上，波兰新政府开始了与中国关系的发展。”波兰国际事务研究所的Justyna Szczudlik-Tatar说。

中国成为总统杜达上任后最先访问的非欧盟国家之一。在去年11月访华期间，杜达表示，波兰希望能够成为中国落实“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合作伙伴。他说，波兰可以成为“一带一路”的一个地域中心，不仅是在中东欧地区，在整个欧洲也足以担当这一地位。

波兰也是第一个宣布加入亚投行的中东欧国家，这也是波兰参与“一带一路”落实的第一步。

波兰早在2012年就提出了“到中国去”（Go China）战略。波兰外交部副部长卡茨佩尔契克说，这既是为了支持波兰企业到中国投资，也希望波兰成为中国投资的理想目的地。

作为欧洲吸引外国投资的第五大国家，中国对波兰的投资却还不到1%。尽管波兰已连续多年成为中国在中东欧地区的最大贸易伙伴，但2014年波兰对华出口只占了两国贸易额的10%。波兰正急切地希望把更多的产品出口到中国。

“波兰向世界出口了很多食品，我们希望更多的波兰食品出现在中国人的餐桌上。”卡茨佩尔契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