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东部时间3月1日晚,随着12个州和美属萨摩亚群岛举行的两党初选结果公布,“超级星期二”后的竞选局势变得清晰明了: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席卷南方多州选票,在目前已经举行初选的15个州里以拿下10个州和1个海外领地的成绩领先于竞争者桑德斯;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则在10个州获胜,参议员克鲁兹和鲁比奥分别在3个州和1个州领先,紧随其后。
“超级星期二”是始于1988年的一个美国政治传统,当时十几个南方州决定在同一天进行初选。
2016年的这个星期二,民主党的两位候选人希拉里和桑德斯总共瓜分了859张代表票,而共和党候选人则在595张代表票上角逐高下。到3月1日为止已有归属的选票分别占两党总票数的24%和30%,这意味着随着“超级星期二”落下帷幕,初选的整个进程大约进行了三分之一。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共和党位列前三位的候选人中在两张不同维度的表格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结果。
一个是由共和党选民投票产生的支持率,排位依次为特朗普、克鲁兹和鲁比奥;另一个是党内有影响的政治人物、即所谓的“建制”内共和党人(包括共和党籍的州长、大城市市长、地方及国会议员、司法部门官员、有影响力的卸任官员、全国选举委员会、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工会等)对候选人表示支持的名单,鲁比奥获得支持最多,克鲁兹第二,而特朗普则排在“超级星期二”结束时的5位候选人中的末位。
这个现象在民主党内并不明显,受民主党“建制”内支持的候选人希拉里稳居得票数首位。
美国政治科学家、霍普金斯大学教授科恩(Marty Cohen)等人在2008年出版《党说了算》一书,指出美国政党的“建制内”的力量往往能左右候选人提名。但是,为什么这种力量在共和党内表现失灵?
科恩在回应《财经》记者这个问题时表示,本次共和党初选是一个特殊的案例,造成目前这种状况的一个原因是由于特朗普本身很有钱,并且他巧妙地利用一些出格的言论吸引了大量免费的媒体曝光,这使他能够超脱于金钱政治之外;另一个原因是共和党内部处于分裂状态,不能及时在推举候选人上达成一致,以至于失去了可以在选举早期干涉特朗普的机会。
沉默的螺旋
共和党内是如何一步一步失去对总统提名人选的控制的?2015年7月选战伊始,和以前所有大选一样,筹集到足够多政治献金、被党内大佬看好的候选人杰布·布什、斯科特·沃克等人一度在民调榜上领先,但是在8月全国辩论开始后,纽约地产商人特朗普迅速介入。
他在选民面前展示出“坚持直觉、直抒胸臆”的特质,在一帮圆滑老练的政客中显得另类不群。他在少数族裔、穆斯林和女性这些敏感的话题上少有地触碰了“政治不正确”的底线。在美国和墨西哥中间修一堵墙来防范非法移民、终止美国的“出生公民权”、禁止穆斯林入境美国——当他在表达这些观点时,“建制内”的大多数人认为他根本走不远。“最多到初选开始他就会消失”,《财经》记者过去采访的不少共和党竞选分析师持这样的观点。
然而特朗普并没有消失。
随着越来越多的媒体关注他,他的雪球越滚越大。《纽约时报》曾经在明尼苏达州采访过一名到投票站为特朗普投票的穆斯林Fadumo Yusuf,她表示自己2010年在社区大学拿到了会计学位,投了无数简历却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现在仍然依靠她的母亲支付越来越贵的房租,她感到被政府欺骗,认为特朗普有能力制造更多报酬丰厚的工作,相比于生活的困窘,阻止穆斯林入境的言论不算什么。
正是选民这种对政府工作不满意和不信任的态度,让更多持反“建制”立场的候选人登上舞台,比特朗普显得更靠谱的神经外科医生卡森作为“建制”外的候选人在2015年底的民调中也一度处于领先位置。
2月初,初选正式开始,共和党12名候选人齐上阵,其中既有“党外”的特朗普和卡森,也有“党内”的杰布·布什、鲁比奥、俄亥俄州长卡西奇,还有虽然是“党内”人士但代表党内立场偏激、不满现状那个分支的得克萨斯州参议员科鲁兹。
共和党内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杰布·布什在2月底的南卡州选举后表示退出,党内才看到强烈的信号:剩下的唯一选择只有鲁比奥了。
鲁比奥在布什退选后的几天收到了大量党内政治人物的背书,其中包括参议员Thom Tillis、Jeff Flake, 前州长Tim Pawlenty以及1996年获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Bob Dole。据《洛杉矶每日新闻》报道,好莱坞的不少保守人士也开始运用他们的影响力为鲁比奥拉票。电影制片人Dave Berg表示,他非常确定大金主正在向鲁比奥靠拢,他正在鼓动一切能鼓动的人这样做。然而这一切似乎已经难以扶大厦之将倾。
特朗普在新罕布什尔州、南卡州、内华达州取得三连胜后,又在“超级星期二”拿下七个州,势如破竹。鲁比奥却艰难前行,在“超级星期二”结束后仅仅斩获一个州,被排名第二的克鲁兹拉开了距离。竞选数据分析网站的大选分析师David Baler在选举后对《财经》记者表示,鲁比奥想要翻盘难度很大,“这背后的理论很简单,选民一般不会改变他们的选择,除非他们获知了一些新的、不得不改变选择的信息和理由”。
在“超级星期二”的前一天,共和党籍前众议院议长纽特·金里奇就在twitter上表示,共和党内应该开始考虑如何接受特朗普作为提名人的问题了。由于与11月8日的总统选举同时进行的还有对参议院三分之一席位的角逐,一些共和党候选人开始尴尬地处理与特朗普的关系。他们并不公开反对特朗普,因为不想得罪那些总统候选人的支持者,但是又刻意与他过激的言行保持距离。
即将临选的威斯康辛州参议员Ron Johnson在一档音频节目中被问及对特朗普的看法时表示,他每天睡前都会祈祷他们的提名人是一位有人品、有智慧、有想法、有勇气的人,美国渴望这样一位领袖的领导,让它不要继续分裂下去。“我只能评价到这样了。”他说。
即将揭晓的结果
任何历史事件都是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结合。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共和党内经历了从初选前一段较长时间的“嗤之以鼻”,到初选开始和杰布·布什退选之间不到一个月内突然爆发的“不知所措”,再到内华达州初选与“超级星期二”之间几天内的“消极接受”。这一系列事件的迅速展开让共和党精英感到措手不及。
如果时间停留在上世纪70年代,获得党内高层背书的鲁比奥基本上可以安然入睡,等着被提名了。1968年民主党人小休伯特·汉弗莱(Hubert Humphrey)压根就没有参加任何初选,通过寻求地方和联邦的党内领袖、工会大佬等党内人士的支持,就谋到了副总统一职,而尤金·麦卡锡(Eugene McCarthy)、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Kennedy)等人参加并在初选中领先,获得选民支持却输掉了竞选。
当年大选结束后,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成立了由参议员George McGovern及众议员Donald Fraser领导的委员会进行改革。改革的结果是制定了公开透明遴选参加党代会的代表的程序,这些党代表不再由各州的党内领导人内部决定,而是由选区的选民投票决定,一个候选人能获得的党代表票数大致与获得本党选民的投票数一致。共和党此后也遵循了类似的规则。
不过,科恩等人在《党说了算》一书中认为,即便在上世纪70年代McGovern-Fraser改革以后,美国主流政党仍是由有影响力的政治领袖、社会活动人士、利益集团等组成的强有力的机构,它仍然能够左右党内的总统提名,并由此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McGovern-Fraser改革管住了党内的官员,但管不住和他们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利益集团、议题倡议组织、意识形态活动人士(例如大金主、工会、茶党)。
党内可以通过这些渠道将资源注入选中的候选人,作为一个以候选人为中心的选举机制,党在选民参与投票前就提前勘察和清理了场地,在选举中为选中的候选人建立支持联盟,并运用影响力去说服选民改变主意。这种影响在里根、克林顿、两个布什总统、戈尔的竞选活动中显而易见。
科恩对《财经》记者表示,造成“特朗普现象”的主要原因就在于选民当中“反建制”的情绪,这种情况不仅在共和党存在——它成就了党外的特朗普和党内反建制的克鲁兹,在民主党内也存在——成就了桑德斯的突起;两党的不同在于共和党内部分裂为建制和反建制的两派,而民主党内部的方向基本是一致的。
2月中旬,纽约州的伊利郡做了一个实验:共和党主席Nick Langworthy召集300名他们认为“真正的”共和党员(而非激进愤怒的共和党人)进行模拟投票,投票严格地在正式的投票机上进行,结果“反建制”的特朗普获得了57%的选票。
《财经》记者采访的多位政治分析人士表示,如果“特朗普现象”继续发展,可能导致美国政治更加分裂和极化。
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员的美国政治研究院惠伦(William Whalen)对《财经》记者表示,如果共和党的总统提名人是特朗普或者克鲁兹,可能导致多至三分之一的共和党人转向更符合他们的风格和哲学的候选人,或许是民主党的希拉里,也或许是还未出现的独立候选人。
要想在7月25日-28日的费城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获得提名,希拉里总共需要2383张代表票,她目前取得了1052票;要想在7月18日-21日在克利夫兰市举行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中获得提名,特朗普总共需要1237票,他目前取得了319票。
接下来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是将在另外几个代表数量较大的州举行初选的3月15日。由于各州制定的初选规则不同,3月15日投票的几个“票仓”州伊利诺伊、俄亥俄、佛罗里达、密苏里和北卡多采用“赢者通吃”的方式,而非目前多采用的按得票比例分配代表票的规则,届时有明显优势的获选人可能会取得比现在更多比例的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