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油价冲击波

□ 本刊记者 江玮/文

今年夏天，挪威工会领导人希尔德-马里特·莱斯特（Hilde-Marit Rysst）试图带领石油工人发起一场罢工。自油价暴跌以来，他们已经失去了将近4万个就业机会，工资收入也在持续减少。

石油公司方面则表示，始于2014年夏天的石油价格危机使得他们不得不采取节约成本的办法，以维持在市场上的竞争力。

工会和石油公司在最后一刻达成协议，避免了罢工的发生。“我们表现出了责任感，但重要的是要意识到绝大多数公司仍然在盈利，工人也理应得到他们的部分。不过我们也知道今年不是要求大幅加薪的时候。”莱斯特对《财经》记者表示。

虽然布伦特原油价格已经从今年1月低谷时的每桶27美元逐渐回升至45美元，但与2014年高峰时期的115美元相比仍然相去甚远。在低油价的冲击之下，挪威政府今年第一次动用主权财富基金来补贴财政赤字，为基金成立20年来首次。

“2016年将是第一个没有实际资金流入基金的一年，而且基金还将向财政部拨款。”挪威央行投资管理公司发言人玛莎·斯卡阿（Marthe Skaar）对《财经》记者表示。今年一季度，从基金提取的金额已经达到250亿挪威克朗（约合30.4亿美元）。

挪威央行投资管理公司管理着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主权财富基金——政府全球养老基金（GPFG）。截至今年一季度，它的市值为7.079万亿挪威克朗（约合8325亿美元），相当于每个挪威公民拥有约130万克朗。

在过去40多年，油气行业在挪威经济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1971年，当挪威在北海开采出第一桶油的时候，挪威人均GDP还低于西方经济的平均水平，但现在挪威已经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挪威大约25％的GDP与油气行业相关。2015年，在挪威的总出口额中有将近四成来自石油业。

对于低油价带来的冲击，挪威央行行长奥伊斯坦·奥尔森（Oystein Olsen）在今年初时形容说，挪威经济享受了一个特别漫长的夏天，现在冬天来了。

尽管挪威一直被视为摆脱“荷兰病”的典范，即油气资源所带来的财富并没有扼杀经济的其他组成部分。但对于这个斯堪的纳维亚国家而言，当石油行业收缩，其他出口贸易型产业需要得到发展，它所要经历的不会是一个轻松的过程。

“挪威经济并不存在危机，只是需要进行调整。”挪威驻华使馆公使衔参赞尹克婷（Kristin Iglum）对《财经》记者表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挪威今年的GDP增幅为1％，并将在2017年开始复苏。

减税促投资

成立于1996年的挪威主权财富基金将政府的油气收益转入石油基金以备长期使用。在挪威有一种未雨绸缪的共识，即主权财富基金是为了后代积累财富；石油有开采完的一天，但基金的回报可以继续使挪威人民受益。

2001年，挪威央行引入财政规则限制对石油收入的使用，规定拨给中央政府预算的金额不能高于基金的预期实际收益率，也就是4％，以保证本金部分不会减少。

“总会有一天石油收入将无法覆盖政府的预算赤字，这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想到的，但低油价的到来使得这一天比我们预期来的更早。”挪威财政部国务秘书帕尔·比约伊斯坦德此前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说。

根据挪威政府今年5月公布的预算修正案，2016年挪威政府使用的石油收入将达到2056亿挪威克朗，相当于基金总额的2.8％。

“财政部判断石油业活动放缓并非短期的周期性现象，而是长期的结构性改变。因此需要调整石油收入的支出以适应挪威经济的当前形势。”尹克婷说。

2015年，挪威除油气收入之外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仅为1％，为2009年金融危机以来最为低迷的增长。石油投资减少是拖累经济的一个主要原因。

在过去，油气行业投资占挪威总投资额大约30％。但由于油价的下跌，石油公司近两年纷纷搁置或者取消了一些挪威大陆架开发项目。从2014年到2015年，挪威石油投资额下降了15％。

“2015年挪威经济受到的影响逐步显现，在与石油产业密切相关的地区和行业尤其明显。”尹克婷说。她表示，经济调整从商业部门开始，发展非石油产业，使之可以提供新的就业机会。在今年的预算中，挪威政府划出40亿挪威克朗用于增加就业。

在短期内，挪威政府推行扩张性财政政策；长期实施经济调整和增长计划，包括鼓励创立新的企业，增加对基础设施的新投资，以及加大教育和人员培训的投入。

索尔伯格政府上台后，减税是刺激增长和转型的一项重要举措。自2013年以来，减税金额已经达到220亿挪威克朗。在将公司所得税税率从28％下调至27％后，挪威政府将其继续下调至25％，并计划在2018年降至22％，希望以此来鼓励投资。在个人所得税方面，税率从目前的27％降至25％。预计2016年挪威对企业和个人的减税额度将达到91亿挪威克朗。

“由于低油价，经济与产业结构调整的速度可能比预想还要快，主要挑战是面对国际竞争的私营行业如何创造新的高利润工作岗位。因此政府推行有利于商业的监管框架、更简化和有益于发展的税制、更好的基础设施以及高素质的劳动力。”尹克婷说。

在瑞典商业银行挪威高级经济学家科纳特·莫克（Knut Anton Mork）看来，如果挪威经济不做出调整，后石油时代的挪威可能面临结构危机，就像诺基亚时代结束之后的芬兰。

“挪威经济的主要风险还在于陷入成本过高的状况而无法调整。”莫克对《财经》记者表示。

想要成功实现向非石油产业的转型，挪威的劳动力成本需要降低。莫克举例说，与瑞典相比，挪威的工资水平高了15％；挪威工人享有的假期也远远多于其他国家，挪威钻井平台工人每工作两个星期就可以休息四个星期。根据OECD的数据，在发达国家中，挪威人的工作时间排在倒数第三。

降息保持货币疲软

当挪威经济陷入困难，挪威克朗的贬值显著缓解了低油价带来的冲击。

过去两年，挪威克朗贬值约15％。在这一背景下，挪威的成本竞争力显著提高，挪威企业增加了在本国的经济活动，并有效刺激了出口。

在今年3月的货币政策会议上，挪威央行再次宣布将基准利率下调0.25个百分点，至历史新低的0.5％。自从油价在2014年夏季暴跌之后，挪威央行已经多次降息。

北欧联合银行首席分析师埃里克·布鲁斯（Erik Johannes Bruce）对《财经》记者表示，挪威央行和政府都认为一个疲软的挪威克朗，加上稳健的工资增长是帮助挪威实现结构调整的最重要因素。“挪威央行降息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保持挪威克朗的走低。”布鲁斯说。

尽管货币政策无法实现挪威经济必要的结构改革，但却可以为这一进程提供帮助。弱势的挪威克朗有助于降低结构调整的成本。

“挪威克朗的大幅贬值给出口行业带来了机会。过去十年，挪威进口增幅均高于出口，而现在出口增长已经超过了进口。”尹克婷说。她指出，旅游业和海鲜产业是其中两个亮点。

作为挪威第二大出口产品，海产品在2015年的出口总值达到创纪录的745亿克朗。其中三文鱼是最重要的出口海产品。截至今年7月，挪威总共出口了价值492亿挪威克朗的海产品，相比去年同期增长24％。其中三文鱼的出口额为330亿挪威克朗，同比增长27％。

在旅游业方面，挪威克朗贬值吸引了大量外国游客。去年到访挪威的海外游客创下新高，其中来自中国的游客是增长最快的外国游客来源。

削弱油气行业

在这个油气资源丰富的国度，可再生能源行业并没有被忽视，发展势头处在世界前列。挪威能源结构中，可再生能源占比接近50％。挪威承诺到2030年将温室气体排放在1990年的基础上降低 40％，争取在2050年实现碳中立。

据挪威政府公布的数据，挪威98％的电力来自可再生能源，水力发电占绝大多数，此外也包括风能和热能。挪威开采的石油只有一小部分在国内消费，绝大多数都用于出口。

挪威还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在未来十年内淘汰燃油汽车。今年6月，挪威气候与环境部长维达尔·赫尔格森（Vidar Helgesen）证实，国内四个主要政党已经达成一致目标，致力于从2025年后不再销售新的使用化石燃料的汽车。

电动车已经在挪威得到了广泛普及，这个国家大约24％的汽车由电力驱动。价格昂贵的特斯拉Model X是挪威最畅销的汽车。挪威对电动车的优惠政策包括：享有零进口税、销售税比传统汽车少了四分之一等。

挪威石油与能源部在今年4月的能源政策白皮书中提出，在2025年后，新的私家车、公共汽车和轻型商用车都将实现零排放。

“尽管如此，挪威的石油时代远未结束。”尹克婷说，即使经过长期大量开采，挪威如今探明的原油储量仍然高于十年以前。天然气资源则更加丰富，挪威估计可采的天然气资源仅开采了三分之一。未来油气价格将决定开采量。

“我们知道这是一个悖论。”环境部长赫尔格森接受美联社采访时说。这个国家的财富建立在石油之上，但却又如他所说，“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比挪威做得更多来削弱油气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