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蔡婷贻 编辑/袁雪

8月29日凌晨5点58分，朝鲜自平壤安顺机场附近发射“火星-12”中远程弹道导弹，日本北海道瞬间警报大作，民众手机收到“朝鲜发射弹道导弹，请尽快躲进坚实建筑物或地下设施避难”的讯息。导弹于6点06分飞过北海道襟裳岬上空，并在飞行2700公里后落入襟裳岬东1180公里的太平洋海域。

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于导弹发射25分钟后召开临时记者会，他强调日本完全掌握整个发射过程，但指出这次导弹越过日本领空，与以往不同，对日本威胁倍增，日本有必要以更强硬的手段回应。

由于朝鲜于8月26日发射三枚短程导弹失败，日本和韩国皆未预期朝鲜短时间内再度试射，因此反应异常强烈。

朝鲜官方媒体随后确认发射的导弹为“火星-12”，同时指出，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在具体了解中远程弹道火箭发射计划、设定飞行轨迹和目标水域等后，下达发射命令。文章还称，此次试射是针对美韩“乙支自由卫士”联合军演进行武力示威的一环，“此次训练对周边国家的安全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报道进一步引述金正恩的话指出，类似这次实战弹道火箭发射训练是“朝鲜军队进行太平洋上军事行动的第一步，是牵制侵略前哨基地——关岛意味深长的前奏”。朝鲜今后将把太平洋作为目标，多次进行弹道火箭发射训练，推进战略力量的战力化、实战化和现代化。

朝鲜自金正恩2012年接任领导人后开始频繁进行导弹试验，除了在距离上分别就短、中、长程进行试验，在燃料上也从液化燃料改成可以快速完成安装的固体燃料，同时还尝试从不同发射器，包括改装卡车和潜艇发射。试验次数至今已达87次，其中2016年平均每个月2次，达24次。

对美日韩联盟而言，朝鲜一次次的测试反射出，对朝鲜“所谓”越来越严厉的禁运和一次次谴责完全无法抑制甚至减缓朝鲜拥有核打击能力的目标。

主导对应的美国，因国内无共识，同时与日韩存在分歧，在管控朝核问题上，正随着朝鲜完成对美国本土核打击力量，面临庞大的时间压力。

在最近这次发射前，美国总统特朗普一度表示“朝鲜开始尊重美国”，部分专家也预期，如果朝鲜到9月9日建军节不再试射双方就有谈判可能。但特朗普于8月30日指出，“对话时间已过了。”为了缓和紧张，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随后表示，美国仍会不断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争端。

复旦大学朝鲜韩国研究中心副主任蔡建对《财经》记者表示，完成对美国本土核打击能力是朝鲜既定的国家目标，这是朝鲜为了自保；在美韩进行联合军演的同时，单方面指责朝鲜挑衅并不公平。“这种刺激是互相的。”

朝鲜完成打击美国本土能力是否该被设定为摊牌的临界点，近来被不少专家质疑。于2010年-2013年负责美国国务院对朝鲜执行禁运的前官员德托马（Joseph DeThomas）对《财经》记者指出，设定临界点的同时会造成期待压力，外界会认为美国总统需要决断且迅速地“做些什么”来阻止朝鲜，这是非常危险的，这可能会把亚洲推进不必要的战争中。“事实上，没有真正的临界点，我们以前也曾找到非战争方法来防止拥核国家伤害美国。”

朝鲜核实力究竟几何

朝鲜究竟拥有多少颗核弹，核打击实力如何，至今仍是各国情报圈争论焦点。与美国国防部有密切关系的兰德智库的资深研究员贝内特（Bruce Bennett）指出，外界对朝鲜拥有多少核弹并不清楚；曾多次访问朝鲜宁边核设施基地的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前主任黑克尔（Siegfried Hecker）预估，朝鲜的核弹约在20个-25个之间。联合国防核扩散前官员海诺宁（Olli Heinonen）认为，朝鲜拥有的材料或约能制造40颗核弹，包括10颗钸弹和30颗鈾弹。

不过今年以来，美国国防情报局则多次向媒体泄露情报，推估朝鲜的核弹已达60颗。

核弹数量将影响朝鲜的作战方式，如果数量不多，在冲突初期朝鲜不会使用核弹，但如果数量超过30颗，冲突初期使用核弹的可能性就增加了。

海诺宁分析，当数量不多的时候会以防卫为主，但随着数量增加，攻击思维也会变化，开始发展“二次核打击能力”，即核设施遭受敌方攻击后，以其他核弹予以报复。各国认为最有效方法是从潜艇发射核弹，“目前也能看出朝鲜正往这个方向发展”。

除了数量，弹道导弹射程和弹头小型化也是朝鲜近年努力的目标。朝鲜导弹种类包括：洲际导弹火星-14、中远程火星-12、固体燃料的短中程导弹KN-17、固体燃料的短中程导弹火星-7、液体燃料中程导弹舞水端、固体燃料中程导弹北极星、短中程芦洞导弹等。

日本官员近日指出，火星-12的飞行高度达到2000公里以上，重新进入大气层时的高温也没有破坏弹头，朝鲜“已经完成了攻击日本的核导弹”。

在对美国本土的攻击方面，朝鲜7月4日发射的“火星-14”被认为是技术上一大突破，朝鲜当日发射的导弹飞行高度达2802公里，飞行距离933公里，飞行时间达39分钟后入海。

朝鲜接着于8月26日发射的三个短程导弹均未成功，一颗瞬间爆炸、两颗导弹在飞行过程中失败。韩国军方指出这三颗导弹发自江原道，向东北飞行250公里后坠海；日本防卫相称，朝鲜试射的导弹并未落入日本200海里经济区。

复旦大学教授蔡建和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朝鲜韩国研究所所长张慧智都认为，技术需求是朝鲜近来不断试验的主要原因。“发射失败反映导弹技术还有问题，” 蔡建指出，“朝鲜过去自我克制测试时向上发射，但无法完全反映技术，因此最终需要正常角度发射来检验。”

如何看待朝鲜的核打击实力和其对美国的威胁近来也出现不同判断。德托马认为，角度不同，对朝鲜核实力的判断也会不同。美国一部分人认为朝鲜不理性，无法被威慑，另一部分人认为朝鲜会严重伤害美国与亚洲盟友的关系，还有一部人认为朝鲜可能在威胁美国的时候出现误判，这三类人形成情报圈的主流声音——认为朝鲜是不久的未来无法容忍的威胁。

“相比较而言，朝鲜的核威胁其实非常小”，德托马强调，只是对美国情报部门而言，就算朝鲜只能用一颗核弹发射到美国一个城市，这样的风险也大到不能接受。

无共识回应

由于朝鲜的主要目标为美国，美国如何回应将是朝核问题未来如何落幕的关键。但是，美国情报界在朝核情报上出现内斗，加上特朗普个人的不可预测性成为当前外界最大的担忧。

朝鲜7月发射的洲际导弹改变了美国情报圈对朝鲜核能力在数量和小型化方面的评估，但更让布鲁金斯学会资深研究员波拉克（Jonathan Pollack)感到担忧的是情报单位不断向媒体泄露对朝鲜核能力的分析，甚至还预估朝鲜核导弹能打到美国本土的时间点，不仅助长了紧张形势，还将伤害美国情报的可信度。

波拉克对《财经》记者称，在美国17个情报部门中，美国国防情报局（DIA）的情报总是最为负面，其用意为何外界难以理解，在目前紧绷情势下，情报部门应清楚“沉默是金”的道理。

总统特朗普毫无章法的应对，也为朝核问题增加变因。根据中国学者了解，朝鲜对特朗普的不可预测性也感到困惑。平壤私下昵称特朗普“猪膀胱足球”，这是标准足球未出现前，朝鲜人将猪膀胱灌气后拿来踢的球，因其形状为不规则球形，弹跳轨迹也难以预测。

一位美国国务院前高级官员对《财经》记者指出，美国所有人都清楚战争的后果，因此认为应该避免，这是美国自尼克松总统以来的政策，现在特朗普的不可测为未来添加了不确定性。目前看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中的国防部长马蒂斯、白宫幕僚长凯利、国务卿蒂勒森花在游说特朗普的时间和力气，和对中国和俄罗斯等国的投入可能不相上下，“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张慧智也强调，朝鲜对自己的实力非常清楚，不会贸然进行挑衅，特朗普的不可预测性是当前朝鲜问题最令外界担心的变因。

在朝鲜完成打击美国本土核实力前，美国是否阻止、用什么方法阻止、是否对朝鲜进行预防式打击或先发制人打击正成为美国争辩焦点。

特朗普前资深幕僚班农在离开白宫前对媒体指出，军事解决是不可能的选项，除非有人能证明开战30分钟内首尔的1000万人口不会死于常规武器攻击。

不少专家指出，一旦各方达成共识认为朝鲜将完成打击美国本土能力，美国政治人物和情报圈将会形成庞大压力，要求政府“做些什么”，这样的想法应该尽速去除。

布鲁金斯的波拉克强调，应对朝核问题不应该只在军事和谈判之间作出选择，更直接的应该是“威慑”，清楚地让朝鲜知道主动攻击美国的后果。

德托马指出，目前最重要的是防止非主观地将亚洲卷入核战争，同时不断对朝鲜施压迫使其配合美方，诚心诚意地通过谈判找到解决方案。“没有军事威慑和强有力的外交斡旋，禁运无法解决问题……那些谈论推翻金家政权的人，我认为他们是在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