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黄承婧 编辑/袁雪
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叙利亚民主军”近日宣布,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手中收复其大本营拉卡市。对此,美国总统特朗普10月21日发表声明称完全夺回拉卡,是全球打击“伊斯兰国”行动的重要突破;随着多个据点接连失守,“伊斯兰国”的灭亡指日可待。
这也代表着叙利亚战场的重要转折。
叙利亚内战进入第七个年头,自2011年爆发内战以来,经济情况严重恶化,基础设施大量受损,造成约33万人死亡,超过1000万人流离失所。这场始于阿拉伯之春反抗总统巴沙尔政府的起义,早已演变成一场多面的战争:库尔德武装和“伊斯兰国”组织割据了大片土地;外国势力的干预,特别是支持叙利亚政府的俄罗斯和伊朗,以及支持反对派的美国和土耳其,使这场内战变得复杂。
但随着叙利亚政府军收复大部分被反对派武装占领的地区,一度趁内战在叙利亚肆虐的极端组织“伊斯兰国”节节败退,叙利亚危机的内涵目前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过去是叙政府跟反政府武装和背后支持的力量争得你死我活,如今境外支持者、反对派、政府则在围绕战后重建和停火后的利益瓜分博弈。“重建不是简单地恢复经济建设,而是政治重建。”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研究员李伟建表示。
局势的演变让企业嗅到了叙利亚重建的商机。李伟建向《财经》记者指出,下一个重点就是恢复经济,“那么多难民逃出去要回归,挑战一点都不比打内战小”。
据《财经》记者了解,目前已经有电力、住宅、汽车等行业的中国企业积极前往叙利亚考察,与叙政府协商合作。今年9月,中国政府叙利亚问题特使解晓岩也表示,中国有意愿、有能力积极参与叙重建进程,中国政府鼓励中国企业参与叙重建。
叙利亚对中国参与重建抱以期望
“霍姆斯是叙利亚最早爆发冲突的地区之一,这个城市有三分之一都是一片废墟,叙利亚重建存在着大量的商机。”近期多次访问叙利亚的中国阿拉伯交流协会副会长秦勇说。
世界银行估计叙利亚重建需要2000亿美元,秦勇对大马士革、霍姆斯、塔尔图斯省沿途调研发现,道路、机场、桥梁、医院、学校、住宅、电力都需要建设,“重建需要上万亿美元是一个较为真实的数字”。
根据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的数据,自2011年起,外商对叙利亚的直接投资几乎停滞。中国商务部统计显示,中国对叙利亚的累计投资由2010年的1660万美元减少至2015年的1100万美元。
但今年4月,由中国阿拉伯交流协会组织的企业代表团受叙利亚政府邀请访叙,中阿交流协会还于7月与叙利亚驻华使馆成立了“中国企业参与叙利亚战后重建办公室”。4月考察团有逾20人报名,但临行前美国于4月7日空袭霍姆斯空军基地,导致大部分人放弃考察机会,成行者只有4人,叙方面依旧安排了11个部长级官员接见。之后6月和8月协会再次组织企业前往考察。
考察团反馈,国企在叙涉及到的都是基建类的大项目,安全方面考虑得更多;相比之下,民企第一单投资不会太大,且较为灵活、胆子大。
在7月举行的首届叙利亚重建项目洽谈会上秦勇还提出,中国准备在叙利亚投资20亿美元建立产业园,首期计划吸引150家企业入驻。中叙产业园由中阿交流协会联合国内投资公司共同建设,不属于政府行为。秦勇告诉《财经》记者,他计划于11月-12月再次率团访叙,国内投资者已达成初步意向,将在叙利亚注册主体运营公司,推动中叙产业园落地。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所研究员陈凤英则对此计划持谨慎态度:叙利亚的首要问题是停战和解决战乱,其次是基础设施的恢复,当已成废墟的道路和建筑得到重建,百姓基本生存问题得到解决后,才是谈论恢复生产的时机。
不过俄罗斯卫星网认为,为中国企业举办在叙投资机遇洽谈会这一事实说明,这是中国表明自己在叙利亚利益的一个大动作。
叙利亚驻华大使伊马德·穆斯塔法此前提出,中国企业将优先获得参与叙重建的机会。李伟建认为,叙利亚作为一个非资源国家,可回报的资源不多,因此看重中国的经济实力。
国际方面,美国官员此前称,如果没有政治进程,美国不会参与叙利亚重建;英国、法国、沙特和土耳其等国也以“远离巴沙尔”的政治过渡方案为前提,否则不会支持叙利亚的重建。
不过,法国新任总统马克龙6月表示,法国不再以总统巴沙尔为首要目标,而是专注于彻底铲除恐怖组织并达成叙和平稳定。这或许意味着以法国为首的欧盟国家会在叙利亚重建中寻找机会。叙利亚重建投资与法律工作委员会负责人毛伟告诉《财经》记者,欧盟一些国家也在考察投资,但是叙方表示更信任中国人。
金融结算成为首要顾虑
对于叙利亚的高风险投资环境,中国企业最初担心安全形势、是否存在商机,实地考察后还包括结算问题。
世界银行7月估计,2011年至2016年内战持续期间,叙利亚的总经济损失达2260亿美元。
中国企业与政府接洽时,叙政府提出首付采购款50%,剩下50%三年付清,民营企业表示可以接受,但大多数国企对于这样的付款方式觉得不安全。济南重汽创业汽车贸易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江磊表示,他们只接受预付20%-30%定金安排生产,交完尾款后安排发货。
此外,制约中国企业进入叙利亚市场的还有美国和欧盟双重制裁带来的结算障碍。企业寄望于中国与叙利亚的政府双边合作来解决结算方面的风险。“双方企业都在呼吁使用人民币结算”,秦勇表示,两国政府启动重建工作以后,中国方面的银行可能提供贷款,在大马士革设立人民币结算中心也是可能选项。
帮助中国企业了解当地法律环境的人士毛伟则提出,中叙合作仍可使用传统的“货物换贷款”模式——叙政府虽然财政困难,但拥有一些石油资源,以石油或其他货品换取贷款也是中国企业可以接受的方法。
德劳斯集装箱移动板房有限公司接受了叙方提出的50%货款,剩下50%用玫瑰精油、农副产品和石油来替代的方案。该公司负责人表示,这部分商品可以进口到国内进行贸易。
除了资金结算,法律制度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环。叙利亚驻华使馆联合中国阿拉伯交流协会和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共同设立叙利亚重建投资与法律工作委员会,以帮助中国企业了解叙利亚重建政策以及投资、建设、金融业务等方面的法规。
委员会负责人毛伟向《财经》记者指出,当前主要矛盾是叙利亚政府提出的仍是内战之前的法律,不符合现实情况,例如法律对非阿拉伯国家的外资有种种限制,成立公司要求阿拉伯人控股。但从实地的考察情况来看,叙政府有意愿对中国企业制定单独的临时政策。
仍处于内乱的叙政府尚难形成一套整体政策,短时间内无法对招商引资的国家政策、法律体系进行系统性更新。
中国同阿拉伯国家的经济交往中,以贸易为主,直接投资和基建项目并不多;而且中国和阿拉伯国家间的贸易有95%发生在阿联酋,即使在和平时期与叙利亚交往也不算多,因此中国企业对叙利亚的文化和其导致的对投资、金融的保守政策非常陌生。
据商务部统计,截至2010年,中国对叙非金融类直接投资存量为1681万美元。2011年内战爆发以前在叙开展业务的主要中资企业有中石油、中石化、中石化十建公司、中纺、中材建设、北方公司、湖北宏源电力、中兴、华为、四川机械设备公司等。
1992年-2009年间德国是叙利亚最大的投资国,对叙累计投资额约合6.6亿美元,占同期叙吸引外资总额的49.4%,中国累计投资额只有约合300万美元。
鉴于这些情况,秦勇认为当前叙利亚重建不太适合大规模的投资,或许应更多考虑普通贸易、政府采购等小规模的投资。
效率低下也是企业反映的问题之一。江苏远红电缆有限公司总经理陈永明告诉《财经》记者,考察时国家电力部、霍姆斯省电力部积极主动,返回后他们就采购的物资型号、数量、价格等向叙政府部门发邮件汇报,到目前为止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济南重汽的江磊也表示,考察时叙国家工程部、工业部说需要大量性价比高、安全的设备,邮件发过去已有三四个月,期间也多有催促,但叙政府没有明确回复。
尽管存在种种问题,但前往考察过的企业都表示,局势比他们想象的稳定。秦勇在2013年访叙时,那时每个街口都布满军事检查站,并驻扎着大量的政府军和坦克,今年8月份则是完全不同的光景,一路上未见一个检查站。
江磊在6月赴霍姆斯、大马士革考察后说,实际情况与外界的报道截然不同,那里的居民没有恐慌心理,生活工作有条不紊。
面对如此高风险的环境,既有谨慎乐观前行的企业,也不乏望而却步的企业。快速拼装难民房厂商德劳斯总经理曾世朝告诉《财经》记者,由于局势不确定,目前他们还在观望。快速拼装板房是叙利亚政府希望能安排难民回国的急需之物,政府主动邀约他们赴叙投资建厂,但他坚持视明年局势情况再去谈具体合作。
阻止曾世朝的是反对派在8月向在大马士革举办的国际博览会发射的炮弹,那时他的企业正在展览会场参展。该博览会始自1955年,今年是停办六年后首次举行,博览会吸引了40多个国家参加,被外界视为叙利亚的局势得到有效控制的象征。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研究员钮松也再次提出了需要考虑的风险因素,叙利亚尚未实现政治上的和解,政府执行能力残缺;即使当下在政府控制区实现合作,未来叙政府容纳反对派,进行改组实现政治重建之后制定新的法律,旧有框架下的协议是否有效值得商榷。
巴沙尔政府重新接管国土的努力还在受到各方阻挠,“伊斯兰国”将重新回到散兵游勇的叛乱组织形态,盘踞在伊拉克和叙利亚两国边界地区,寻求利用两国尚未解决的分歧继续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