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高洪浩 编辑/宋玮
2017年初的爱奇艺内部年会上,内容采购部门遭到了公开的批评,原因在于上一年的版权采购和同行相比有所减少。于是爱奇艺宣布,将在2017年拿出100亿元用于内容上的投资。不久后,爱奇艺在2月宣布完成15.3亿美元的可转债认购,其中百度认购3亿美元。
爱奇艺的焦虑来自于步步紧逼的对手。阿里巴巴旗下的优酷早在2016年就定下了100亿元投入内容的目标;而当时腾讯公司副总裁、企鹅影视CEO孙忠怀表示,腾讯视频将以上年度接近10倍的量级增加内容的投入。
在巨大的资金支持下,网络视频平台的竞争进入了新的阶段:自制综艺节目成为最直接的对垒赛场。
企鹅影视高级副总裁马延琨对《财经》记者表示,电视剧养台、新闻立台,综艺的作用则在于活台。一个平台的活跃感受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综艺节目,所以这是兵家必争之地。
2017年9月,爱奇艺自制的《中国有嘻哈》一经推出即成为爆款,上线4小时播放量破亿并引起全民嘻哈潮;半个月后,腾讯视频出品偶像养成类节目《明日之子》,以40亿的收官播放量成为2017年播放量最高的网络综艺节目。
相比烧钱的版权购买模式,在自制内容上建立的商业模式更独立,更能形成护城河。但经历了两年的自制实践后,平台所期待的差异竞争仍未显露,自制综艺走入了另一场同题材的巷战。
这场巷战将在2018年进入新的高潮,《舞者24》、《这!就是街舞》、《热血街舞团》将分别代表腾讯视频、优酷与爱奇艺在“街舞类”领域进行正面对抗。“三家的气质已经有所不同,但都还没有进入到差异化打法的阶段。”一位综艺制作投资人说,自制综艺在短期内依然是一场贴身肉搏的战役。
路径差异
曾经一段时间,腾讯视频、搜狐视频和爱奇艺结下过一个松散的版权合作组织,目的在于抑制不断高涨的网络版权价格。合作最紧密的时刻,内容网络版权价格一度下跌六成。直到2013年,搜狐视频斥资1亿元买下《中国好声音》的独播权,最终斩获2亿元利润的成果,让其他视频平台看红了眼,第二年,《中国好声音》的版权被腾讯视频抢到手中,而版权费也水涨船高突破了2亿元。版权合作联盟自此名存实亡。
不断高涨的价格让各平台陷入一轮轮的烧钱大战。2014年爱奇艺自制综艺节目《奇葩说》播出并成为现象级网综。尽管早在2012年前后,各个平台已经开始尝试综艺自制,但直到此时,行业才真正重视起自制内容的力量。
几家平台自制综艺的路径并不相同。爱奇艺最早的设计是针对自制内容成立若干工作室。一位爱奇艺人士介绍,相对独立的工作室专门针对一至两档节目进行制作,制作费来自爱奇艺,相比过去的“部门”灵活度与自主度更高。
自有制作团队的优势在于,对单个品类的内容有充分的研究和开发,更容易出爆款。
腾讯视频内容完全采用外部合作模式,综艺部门设有天相工作室,下设三个制片团队对接外部项目,每个制片团队下再设7个-8个制片人。这样的好处在于,充分利用外部资源的同时,一旦某个创作者离巢,对于大工作室整体不会产生很大影响。
“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领域和辐射面,自己养导演容易把平台内容做局限,但制片人是跨领域的人才,制片人能够决定选择什么样的摄像、美术,对大部分内容品类都有判断。”马延琨表示。
与爱奇艺不断在先锋与边缘内容领域试水不同,背靠腾讯线上平台流量矩阵的腾讯视频,针对的是更广泛的不同年龄层的受众,承载多元化价值观。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财经》记者,曾经有一名腾讯视频外部合作伙伴看到一张来自爱奇艺的写有“冒险、叛逆”字样的宣传海报,于是随手转发进工作群,群内一名腾讯视频员工看到后称,腾讯视频会尽量少用这样极致的形容词。
拥有庞大的流量支持,腾讯视频考虑的是满足每一个圈层的需求。在《明日之子》的开发过程中,团队判定受众的最大特征是圈层化,且每个年龄层的圈层和喜好不同。因此,在养成偶像的选择上,区别于传统的造星节目,《明日之子》并不预设观众对于偶像的偏好,而是设定不同方向的个性鲜明的人,甚至引入虚拟偶像,让这些差异化特别大的个体去竞争。
这是腾讯视频与爱奇艺最大的差异。爱奇艺有流量的焦虑,因此要通过一到两个爆款打出名声,相对偏垂直化的节目类型更容易击中某一类人群的需求,再通过口碑传播形成影响力;腾讯视频受众广泛,因此团队考虑的是满足不同用户的需求。
《中国有嘻哈》与《明日之子》是更典型的例子。后者在数据上的播放量是前者的一倍,但引起的讨论效果却低于前者。“《中国有嘻哈》打垂直受众,圈住的用户都是拥有网络话语权的年轻用户;《明日之子》的用户层更广,每个层级都有,但不一定都是网络上发表意见最活跃的人群。”一位接近《明日之子》联合出品公司哇唧唧哇的投资人表示。
最初,笑果文化在制作《吐槽大会》时,与腾讯视频的制片团队对节目的理解有所不同。因为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处世之道中,完全沿用美式喜剧脱口秀方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观众甚至会有不舒服的感觉。经过双方的反复探讨,做出了一个本质的调整,即在每期吐槽后会要求嘉宾共同选出一个“吐槽大王”。这意味着原本的吐槽节目变成了一档带有吐槽内容的游戏节目,无形中消解了受众的不适感。
狭路相逢背后
2016年底,爱奇艺高级副总裁陈伟的工作重心放在一档名为《我们的偶像》的花美男音乐类选秀节目,此前他曾担任过《中国好声音》的制片人,对音乐类节目很熟悉。开播前,爱奇艺的这档2017综艺王牌已经完成招商,并拿下了超过3亿元的广告盘。
就在筹备到一半的时候,陈伟却紧急下令刹车。他发现了一个在过去的自制综艺战场极少出现的现象,他的竞争对手腾讯视频、优酷和芒果TV都将在2017年差不多的时间推出同样是男偶像音乐选秀节目《明日之子》与《快乐男声》。最终他选择放弃与竞争对手硬碰硬,确定了从嘻哈这个小的切口入手。
然而,2018年视频平台将面临更直接的对抗。
继2017年男性偶像的音乐类选秀节目撞题后,街舞和团体偶像成为今年三大平台共同选择的方向。2017年四季度,优酷、爱奇艺与腾讯视频相继发布2018年的综艺片单《这!就是街舞》、《热血街舞团》以及《舞者24》形成三大平台的对阵产品。
从表面上看,几家平台的选择,是看见了某一个冷门品类在2017年迸发出的力量,他们希望在新一年再获像“嘻哈”一样的战果,但究竟什么样的节目能够从这场不可避免的巷战中脱颖而出?这是所有平台面临的最直接挑战。
马延琨告诉《财经》记者,整个视频平台当下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任务就在于——创造IP与创造人。
IP即娱乐内容,人就是偶像、表演者。这两个娱乐行业最重要的元素在过去都是由电视台打造,大量的内容IP从电视台出现,大量的偶像艺人也都是从传统选秀节目走出。如今,随着用户的迁移,视频平台必然要承担起这样的任务。无论是《脱口秀大会》、《明日之子》,还是2018年的新IP《创造101》,本质上都是在为创造偶像服务。
对于视频平台而言,不约而同做偶像养成和选秀节目,并不仅仅是生产和发现艺人,马延琨表示,还在于在平台运营中掌握娱乐产业的核心要素,从而介入其他产业链环节。
一个成功的内容,本质是带给人不同的思考角度,另一种观看与感知世界,以及自我表达的态度。这是综艺在过去将近30年所发生的最大变化。
《中国有嘻哈》之所以火的原因在于,它告诉了观众什么叫“自主表达”;其次,它展示了当下社会的阶层冲突,比如代表高富帅的吴亦凡与草根地下音乐创作人之间的冲突。《明日之子》的成功同样如此。表面上看,《明日之子》是一档选秀节目,原本节目构想了三条通道——一是长得好,二是唱得好,三个是两个都不占优,但却是独立并有个体表达能力的选手。最终,冠军是站在第三条通道、最没星相的毛不易。
“《中国有嘻哈》出来后,嘻哈乐在中国实际上并没有大火,也很少有人真正去学习嘻哈技巧,火的是嘻哈背后‘freestyle’的态度。”实力文化创始人、《见字如面》导演关正文告诉《财经》记者,对于2018年的三档街舞类节目,如果节目仅局限于嘻哈和街舞文化的衔接,把街舞做成一种舞蹈形式或体育舞蹈形式来盘点技巧、对抗,必然无法成功。
对于BAT而言,视频网站是如今线上仅存的最便宜的流量。阿里文娱大优酷综娱中心高级总监宋秉华告诉《财经》记者,自制内容分类里,平台流量基准线是电视剧划的,而流量波峰一般靠网综牵引,因此谁也无法逃开这场战争。
“互联网不是一个线性播出平台,内容的承载是无限的,因此未来的竞争,谁能够规模化创造出好的内容,谁的优势就越大。”马延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