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派记者 金焱 发自华盛顿 编辑/苏琦
2月27日的华府沐浴在绚烂的春日阳光中,虽然白天的暖意只是浅尝辄止,但其释放的春意信号强烈。同样,通胀的信号也逐渐开始崭露头角。当天下午,在美国著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刚刚卸任的美联储前主席耶伦公开露面,与她的前任、美联储前主席伯南克展开对话。耶伦此时的身份是布鲁金斯学会哈钦斯财政和货币政策中心杰出学者。
耶伦显得意气风发,在她的领导下,美国失业率在过去四年里下降了三分之一以上。去年12月,美国失业率水平自她上任伊始的6.7%降到4.1%,创2000年以来的最低水平。同时,美国逐渐从庞大的经济刺激计划中退出,而美国物价增长水平也在接近2%的目标水平。
同一天早些时候,在距布鲁金斯仅20分钟车程的美国国会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听证会上,新任美联储主席鲍威尔首次在国会公开亮相,他发表了半年度货币政策报告的证词并接受了议员们的质询。鲍威尔指出,美国经济面临的部分阻力已成为尾部风险。薪资应会以更快速度增长。美国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认为风险基本均衡,正密切关注通胀,必须努力求得平衡,以求在提升通胀的同时避免经济过热。
近来,全球的低通胀时代似乎驶入了尾声。美国劳工部2月14日公布的统计数字显示,1月美国通胀率超过预期,其中核心通胀率达一年来新高。其中1月份美国消费价格指数(CPI)经季节调整环比上涨0.5%,同比上涨2.1%。其中,扣除价格波动较大的食品和能源的核心CPI当月环比上涨0.3%,同比上涨1.8%,涨幅均超过预期。
在通胀率快速向美联储设定的通胀目标靠拢之际,加拿大通胀压力也正在升温。1月CPI上升0.7%,强于预期;通胀甚至在泡沫经济破灭后被通缩“魔咒”附体的日本有所起色。在剔除上调消费税影响后,1月整体CPI升速也收获了2014年7月以来最快。日本1月全国CPI同比 1.4%,预期 1.3%,前值 1%;中国人民银行指出,中国未来通胀存在小幅上升压力;英国去年通货率上涨超过3%,今年1月保持在3%。
穆迪首席经济学家马克·扎迪对《财经》记者说,美国通胀压力正在增大,最终会比投资者目前预期的通货膨胀更高。非常紧俏的就业市场带来了通胀压力,减税导致美国财政赤字飙升和政府支出的增加,会在短期内刺激经济的发展,将失业率推近历史最低点,就业市场因而将变得更加紧俏。能源价格的上涨和美元走软只会增加通胀压力。
扎迪预计,到2019年底,剔除能源和食品价格因素的核心通胀率将从目前的低于2%的水平,加速升至接近3%。最终,美联储将通过逐渐提高今、明两年的短期利率来遏制通胀的加速。
通胀论调之变
在耶伦和伯南克对话之前,华尔街投资圈已形成共识,耶伦会表达对通胀的谨慎言论。耶伦回顾说,20世纪90年代的低通胀反映了有利的供给冲击。美元强劲、油价下跌、医疗保健成本增长放缓,也有助于压低通胀,其中一些场景在当前也有发生。生产率上升也有助于抑制通胀,但今天这一现象并不存在。在经济增长缓慢和低利率时代,央行应该重新评估对通胀的看法。
2月初鲍威尔走马上任美联储主席之际,全球股市遭遇了抛售潮。随后几周,股市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行情。在鲍威尔27日讲话后,美国股市当天录得约三周前大跌以来的最大单日跌幅——他的讲话引发了投资人的升息忧虑。其中道琼斯工业指数收低299.24点,或1.16%,至25410.03点;标准普尔500指数下挫35.32点,或1.27%,至2744.28点;纳斯达克指数大跌91.11点,或1.23%,至7330.35点。
基金经理斯万·卡林对《财经》记者说,如果经济继续保持良好发展态势,而央行们因通货膨胀而被迫收紧市场,我们可能会看到股市大幅下跌。如果美联储将目标利率上调至3%,十年期美债收益率达到5%,投资者从股市中能够得到的投资回报率应该在7%左右,这意味着14.28的市盈率,这会使标准普尔500指数回到1500点的水平。这听起来很严峻,但也是最可能的结果,因此预计股市会进一步下行。
近期市场波动加剧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对通胀和利率上升的担忧增加。自2017年初以来,美国经济复苏步伐加快,经济增长有明显提升。但在经济表现强劲的同时,通货膨胀的反应却非常迟缓。这直接导致经济学界对菲利普斯曲线框架的质疑,后者是美联储数十年来对通胀理解的理论依据。
菲利普斯曲线是用来表示失业率和家庭通胀预期之间关系的曲线。实际上,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约瑟夫·加侬对《财经》记者指出,通货膨胀的走势与菲利普斯曲线预测的完全一致。问题是美国失业率下降发生的时间太短、幅度太小,导致迄今为止通胀未能大幅上升。2018年通货膨胀可能会有所回升,这也支持了美联储缩表的路径,尽管存在相当大的不确定性。
从简单的菲利普斯曲线模型来看,加侬指出,真正让人困惑的是,2010年到2014年经济增长远远低于潜在的就业水平,但这段时间的通货膨胀率却没有大幅下降。
2017年2月,美国的实际失业率基本上看齐自然失业率的4.7%。2017年10月,美国实际失业率下降到4.1%,这意味着整体就业比潜在水平高0.6个百分点。根据菲利普斯曲线,通胀将在2018年上涨约0.5个百分点。但历史经验表明,通胀可能会上涨1个至3个百分点。
2月21日公布的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1月会议纪要显示,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对通货膨胀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并在一个名为“通胀分析与预测”的新章节中进行了描述。考虑到2017年通胀不合预期的表现,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给出了一系列模型的结果,并指出“这些是近年来似乎对物价造成下行压力的额外因素”。这些因素包括结构性变化,也包括手机服务价格一次性下降等临时性因素的冲击。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的参与者保持了传统的观点,即系统松弛的变化和长期的通胀趋势是预测通胀的重要力量。
同样让人费解的是,通胀率在过去五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没能达标,而美联储一直以来都对通胀低迷进行最大限度的容忍。经济学家关于美联储是否应保持2%通胀目标的讨论也变得沸沸扬扬。美联储于是站出来表示,其2%的通胀目标是对称的。这意味着如果通货膨胀过低或过高,决策者都会不开心。不过,通胀率若长期低于目标,他们也不会尝试通过让通胀率超标来补偿。
随着美联储财政政策变得更具刺激性,美国经济以稳健增长的步伐迈入2018年。鲍威尔称自己对通胀的信心变得更强了,2月27日他表示,美联储的对称性通胀目标是有效的。关于通货膨胀的论调终于开始有所改变。
通胀的双面陷阱
美国的通胀水平在过去十年的大部分时间内都在低位徘徊,人们甚至戏称“通胀已死”。近来,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通胀将在2018年开始复苏。
美国劳工部2月初公布的非农就业报告称,过去的三个月,美国平均新增非农就业人数为19.2万。1月季调后非农就业人口增加20万,好于预期的增加18万,前值增加14.8万,连续88个月雇佣出现增加,为史上最长连增纪录。1月失业率持稳于4.1%,维持在2017年以来的低位。
不过在经济学家们的慧眼中,大放异彩的数字是薪资的增速。1月平均每小时工资月率增长0.3%,预期增长0.2%,前值修正为增长0.4%。1月平均每小时工资年率上涨2.9%,预期增长2.6%,前值修正为上升2.7%。美国1月平均每小时工资年率则刷新2009年6月以来最大涨幅。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美国薪资增长率在略高于2%的水平上裹足不前、勉强高于通胀率。这一现象让决策者伤透了脑筋。一种让人欣慰的解释是,收入较高的婴儿潮一代陆续退休,而填充新岗位的是经济衰退时期失业的人员,这些人薪资偏低,这意味着薪资增长速度不及以往。
另一个因素是,美国工资水平的底部一直拖累着薪资增长的速度。情况得以改观,1月起美国18个州的最低工资开始上调,这带来了溢出效应,一次性提高了450万雇佣人员的收入,广泛地提振了薪资水平。
最低薪资水平和一次性奖金的上升,为新年开局的雇用成本指数(ECI)提供了动力。ECI被普遍认为是衡量劳动力市场闲置情况的较好指标之一,它能更好地预测核心通胀。有分析显示,劳动力成本要上升3%,才能推动通胀率更加接近美联储2%的通胀目标。
从美国13个城市过去20年的季度数据可以得出结论,当失业率跌至4%下方时,价格上涨得更快。在全美国范围内,失业率已经从2009年经济衰退时期的高点10%降至了目前的4.1%,因此美国已接近这一门槛水平。
其他重要的基本条件也摆在那里。投资、贸易和工厂产出的回暖共同推动全球经济加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指出,目前全球经济稳健增长,预测今年与明年的全球GDP增长率都可望达到3.9%。虽然美国四季度经济增速较初值略微下修,但这主要因库存特别是农产品存货降幅较初值公布的数据更大。具体看,家庭及商业开支在四季度均保持稳健增长,分别为美国经济贡献了2.58个、0.82个百分点。美联储偏好的物价指数核心个人消费支出较初值相同,维持1.9%的增速。数据整体仍表明美国经济去年全年实现平稳收官。
2017年来最低的失业率、原油价格的回暖、相对弱势的美元和依然宽松的货币政策、1.5万亿美元减税带来的经济刺激,这些因素合力会使通胀在2018年上涨。美联储也确定无疑会继续逐步提高利率,即使在金融市场有所波动的前提下,美联储也不希望停下升息的步伐。
新的问题是,美国经济的基本面是否强劲到可以应对各种不确定因素?
美国去年四季度GDP增速较三季度有所下滑。同时,因出口下滑,贸易赤字也有所扩大。美国经济似乎在今年开年失去进一步增长的动能,近期数据显示,1月的零售销售、房屋销售、耐用品订单和工业产出均出现下滑。近日发布的美国1月耐用品订单环比初值大跌3.7%,低于市场下跌2%的预期,也远远低于前值2.6%。此外,2月底发布的美国宏观惊喜指数令人失望,创下了四个月来的最低位。更糟糕的是,据美国亚特兰大联储根据GDPNow模型的最新预测,美国一季度GDP增长预期被调降至仅有2.6%,远远低于此前的5.4%预期。
这些坏消息带来的一种可能性,是未来几个月的通胀上升将比过去几个月更加缓慢。
另一种可能是核心通胀率上涨的速度超过市场预期。美联储最看重的通胀指标个人消费支出物价指数在2014年时仅为0.3%,到2015年上升至1.2%,而在去年则已达1.7%。扎迪指出,通货膨胀背后的不利因素包括就业市场更加收紧,劳动力成本上升,能源价格上涨,美元走软;当奥巴马医改对医疗保健价格的影响逐渐消退之际,医疗保健成本会加速上涨,房租增长强劲——住房市场依然供不应求,空缺利率低。
金融服务公司GWG Holdings, Inc.首席财务官威廉·艾奇逊对《财经》记者指出,通胀持续高涨对食品、医疗保健和儿童保健等都有潜在影响,价格上涨就如同施加累退税,对低收入家庭的影响高于高收入家庭,甚至会对整体经济产生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