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记者 孙爱民/文 王小/编辑
2018年3月26日夜间,爱康国宾集团(下称“爱康”,NASDAQ:KANG)发布公告称,已接受由云锋基金和阿里巴巴发起的私有化收购要约,预计于今年三季度完成交割。合并完成后,爱康将从美股退市,成为一家私人控股公司。这场持续了两年半的私有化征程,终于尘埃落定。
为促成私有化,爱康董事长张黎刚为抵抗美年健康(下称“美年”,002044.SZ)的收购,引入了同盟财团,并启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毒丸计划”;甚至,以侵犯商业秘密为由起诉过美年,以违反《反垄断法》为名向商务部举报美年及其董事长俞熔。
这两年半,国内民营体检市场从“三国鼎立”,终成爱康与美年的“双雄争霸”之势。期间,公众的健康管理意识日渐觉醒,中高端体检客户的需求趋于多元化,经过新一轮洗牌,体检行业会有真正意义的突破吗?
等到“白衣骑士”
每股ADS股票(存托股票)20.60美元,这是云锋基金和阿里收购爱康的价格。这比3月9日的收盘价溢价15%,但与美年先前提出的22美元,之后提价到25美元要约价格相比,少了不少。
“引进其他资本,以20.60美元被收购,对张黎刚来说是无奈之举。”中康体检网CEO林其峰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说,“私有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应该是张不曾预料到的。”爱康与美年都是林其峰的客户。
2015年8月31日,董事长张黎刚及相关私募股权基金,向爱康提交私有化要约,拉开爱康私有化的序幕。此次要约价格为每股ADS17.8美元,对应市值为11.65亿美元。私有化,一般由上市公司大股东作为收购建议者发起,目的是全数买回小股东手上的股份,买回后撤销公司的上市资格,上市公司除牌后,变为大股东的私人公司。此时,距爱康在美国纳斯达克证券交易所上市仅16个月。2015年前后,美国中概股的估值长期低于A股市场,引发了中概股的回归热潮。“2015年市场流动性出现问题,产生系统性的估值差异,爱康想要搬回来。”凯辉基金一名投资人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分析。截至4月25日,爱康总市值为13.8亿美元,而美年总市值为722.1亿元。
张黎刚曾在宣布私有化前说过,“随着中国资本市场越来越规范化,更能反映公司价值,我相信会有更多的中概股从境外回归。”在美国上市的爱康,生意几乎全在国内,国内预期高,海外投资人看不懂就会卖低,产生较大的价格变动。
张黎刚发出要约两个月后,美年宣布参与私有化竞价,提出初步要约价格为每股ADS22美元后,经两次提价,至每股ADS25美元。美年势在必得。
为防止美年从二级市场收购或买入爱康股份,2015年12月,爱康启动“毒丸计划”。张黎刚态度坚决,曾说,“如果一家二星级的宾馆去接管一个四星级宾馆,不管对消费者还是整个行业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坚持到2016年6月6日,云锋基金以“白衣骑士”的角色发出私有化要约,云锋基金拟以每份ADS20美元-25美元,或每股普通股40美元-50美元的价格,收购爱康发行在外的全部A类和C类普通股。
第二天,爱康发布公告称:美年已撤回对公司的私有化提案。之后,张黎刚宣布撤回私有化要约。期间, 张黎刚与俞熔在一个沙龙上不期而遇,聊了一会。俞熔后来回忆,两人对于行业需要整合有共识,且都认为在争夺客户方面不能再打,但在行业整合的方式上难以达成共识。
那次云锋基金也未完成收购。直到2018年3月12日,云锋基金联合阿里巴巴再次向爱康发起私有化要约:以每份ADS20美元或每股40美元,收购爱康全部A类普通股、C类普通股和美国存托股份。不到半月,双方签订合并协议。
资本操盘手VS互联网玩家
曾在哈佛就读遗传学的张黎刚,比俞熔加入体检行业早两年。2004年,张创立爱康网,三年后,爱康网与上海国宾健检合并后成立爱康国宾,张担任董事长与CEO。
俞熔在2006年从上海市卫生局手中接过了国宾体检20%的股权,并创立美年健康。投资人出身的俞熔,更擅长资本运作,美年通过一系列收购,加入了国内民营体检BIG3俱乐部。俱乐部的另外两名成员是慈铭与爱康。
在美年成长之前,慈铭和爱康是绝对的竞争对手。在上世纪90年代开启民营体检机构连锁模式的慈铭,一度很接近上市;而后来者张黎刚,带着互联网思维的基因,在2011年前后带领爱康坐上了体检业的头把交椅。2014年11月,美年与慈铭签署《股份转让协议》,约定收购慈铭体检100%股份后,分阶段完成对慈铭股权的工商变更登记。
有分析称,张黎刚发起私有化要约,也是因为感受到来自慈铭中高端的竞争。高净值客户能产生更多收益。张黎刚的思路是追求品质而非过分拼门店数量。“建立体检中心无门槛。”他在微博上写道,“但更多的网点数量并不代表高品质,因为建立高品质的医疗服务有门槛。”
不过,爱康君安健疗国际医疗副院长朱颖对《财经》记者说,张黎刚未将慈铭视为竞争对手,“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协和、三0一等三甲医院”。
《2018健康管理蓝皮书》(下称《蓝皮书》)显示,截至2017年末,全国各级各类健康管理(体检)机构超过万家,其中90%为公立医疗机构设置的(包括军队医疗机构办的),10%为民营机构。
这10%的民营体检机构都在尽力争夺公立体检机构占有的市场份额。
美年门店扩张很快,正在发力三、四线城市的体检市场,在2018年美年工作年会上,俞熔总结说“得三四线城市者得天下”。他曾表示,美年未来努力的方向是,把公立医院的份额逐步转到类似美年的第三方平台上。
在现有的竞争格局下,“拥有更多网点的美年更有竞争优势”。上述投资人认为,“从以前的行业第一到如今的局面,爱康在经营上可能有些问题,市场定位是否正确也有待未来验证:能拿到牌照不容易,你在一线城市加深布局中高端时,我在二三线甚至四线城市瞄准中低端。”
财报显示,美年在2017年营收62.3亿元,爱康2017财年预期营收35.7亿-37.2亿元,差距进一步拉大。
如今阿里介入,爱康在融资方面将首先受益,两者如能有更多业务协同,或将给爱康带来资金和渠道双助力。“如果爱康能对接上阿里的平台,沿着自己的战略走,未来肯定会越做越大;如果真正被收购到阿里的旗下,完全跟着阿里的战略走,不见得未来发展会更好。”林其峰说。
云锋基金在2016年的私有化提案中曾表明:“交易完成后,计划与行业参与者展开建设性对话,以提升行业整体标准,包括运用大数据分析和先进健康体检技术,从而提升服务质量和顾客满意度。”目前,爱康已经和包括钉钉阿里医务室等展开合作。
不过,林其峰认为,收购对于张黎刚的个人规划而言,可能不是最好方式。
洗牌之后
几乎所有的体检机构似乎都无暇顾及行业的短板——缺乏专业的客服与售后服务,爱康与美年两家龙头也不例外。
林其峰告诉《财经》记者,民营机构把大量的资金放在招募销售人员上。
美年2017年报显示,销售费用为14.88亿元,占营业收入24%;爱康财报显示,2017财年前三个季度销售与市场费用为7150万美元,占营业收入15%。
慈铭创始人韩小红曾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说,每天检后查出问题的人,体检机构本身甚至都没有足够的人员逐个电话提醒。她坦言,慈铭本意想要做到提早发现疾病,但为了挖掘客户,不得不组建庞大的销售团队,医疗服务被迫后置,“把我的理想给打破了”。
《蓝皮书》显示,国内体检行业“只检不管”仍占主流,健康管理服务提供单一,95%以上健康管理服务仍以体检为主,缺少检后服务。“民营体检机构更处于劣势,即使走连锁经营之路与投入大量资本运作,短时间内也难有大的发展。”
“普通消费者的量大,能带来更大体量的收益,但需要把服务做好。”上述投资人告诉《财经》记者,“美年在客户的培养与维护方面,不能放松。”
未来谁能走得更远,取决于谁能真正将健康管理做起来。这也是爱康与美年们的困惑,健康管理的口号喊了多年,没有哪家体检机构、公立医院真正实现。
解放军总医院健康管理研究院主任曾强,曾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说,民营体检机构做健康管理有天然的劣势,公信力不够。
医生专家资源不够,民营体检机构想“管”却管不起来,即便对高端消费人群、会员客户,虽然能基本配备足够的专家,但检后的健康跟踪与干预也没做起来;在对大众消费者宣传推广服务时,常常刻意模糊健康检查与健康管理概念。
扩张中的美年与爱康,并未给体检行业带来本质的推动。“体检的流程、项目都大同小异,无非环境稍好一些,个别体检中心设备比较先进,但大多数民营机构的设备比不上三甲医院。同质化竞争下,消费者感受不到与公立机构有什么明显差别。”上述投资人告诉《财经》记者。
人工智能、精准医疗、大数据等技术的飞进,或可成为体检机构精进机会。提供新技术和不同于公立机构的不同层次服务,是民营体检机构未来突破的机会。如美年与专业的健康管理团队合作,为其打造慢病管理闭环;爱康则提出iKangCare+计划,试图打造有人“管”的体检。
可即便有技术铸成的“高速公路”,得让人“跑”起来、参与健康管理。靠从公立医院抢夺人才资源才能支撑的发展模式,高成本之下难持续。正如朱颖所言,健康管理缺乏成熟的产品与模式,人们的健康管理意识还有待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