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江玮 编辑/郝洲

靴子终于落地。即使是面对最亲密的盟友和贸易伙伴，美国也没有网开一面。从6月1日起，美国开始对从欧盟、加拿大和墨西哥进口的钢铁和铝产品征收额外关税。

美国商务部长罗斯在5月31日宣布这一决定时说：“我们认为没有强劲的经济，就没有强大的国家安全。”

今年3月，美国总统特朗普以国家安全为由宣布对美国进口的钢铁和铝产品分别加征25％和10％的关税。包括欧盟、加拿大和墨西哥在内的少数经济体得到暂时豁免，豁免期于6月1日截止。

“今天对世界贸易而言是糟糕的一天，我们尽了一切努力避免这样的结果。”欧盟贸易委员塞西莉亚·马尔姆斯特伦说。

欧美分裂加深

面对美国的关税举措，欧盟将发起报复。欧盟已于5月18日向世贸组织提交了一份详细的报复性征税清单，涉及28亿欧元的美国钢铁、工业产品和农产品，其中包括橙汁、牛仔裤、摩托车、烟草和波本威士忌等。

这份清单上的产品大多来自共和党领袖所在的州。哈雷摩托车来自美国众议院议长保罗·瑞恩所在的威斯康星洲，波本威士忌产自参议院共和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代表的肯塔基州。

在钢铝关税生效当天，欧盟正式向世界贸易组织提起诉讼。欧盟最早可以在今年6月启动这些反制措施。

特朗普依据1962年《贸易扩展法》的第232条，以安全保障为由启动了对进口钢铝产品的关税措施。

去年，欧盟向美国出口了总价值53亿欧元的钢铁和11亿欧元的铝产品。

世贸组织在国家安全议题上给予了成员很大空间，允许成员自行决定在何时和是否要对进口产品设限来保护本国国家安全，但特朗普在钢铝关税上的“国家安全”理由遭到普遍质疑。

“欧盟和美国既是朋友也是合作伙伴，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加征的关税是站不住脚的，认为欧洲会对美国造成威胁的想法是荒谬的。”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说。

“特朗普愿意就豁免进行讨价还价，表明国家安全理由的基础有多脆弱。”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高级研究员爱德华·奥尔登对《财经》记者说。

2002年，美国时任总统布什曾经对进口的钢铁额外征收关税和设置配额，他的理由是要阻止对美国的钢铁倾销。当时欧盟也向世界贸易组织提起了诉讼，世贸组织最终裁决美国败诉。这一关税政策实行一年多后，布什不得不宣布取消政策。

研究显示，布什实施的钢铁关税政策导致美国劳动力市场损失20万个就业机会，使美国经济遭受损失。

欧盟的另一个担忧是，被美国拒绝的钢铝产品可能涌向欧盟市场。为此，欧盟将对本地进口的钢铁产品设定防卫性配额。世贸组织允许在出现某种产品进口剧增的情况下采取保障措施。欧盟已经于今年3月启动调查，将有9个月的时间来决定是否要采取行动。

在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欧盟与美方进行了多次谈判，希望获得全面、无条件的永久性豁免，但双方迟迟未能达成共识。期间，法国总统马克龙与德国总理默克尔先后访问美国，但他们均未能说服特朗普改变主意。

最后期限到来之前，欧盟没有放弃与美国的协商。欧盟委员会一名发言人对《财经》记者表示，5月30日下午，欧盟贸易委员马尔姆斯特伦在法国巴黎与美国商务部长罗斯举行了会谈，欧盟依然希望从美国那里获得永久性的关税豁免，但特朗普拥有最终的决定权。

此前一天，马尔姆斯特伦在欧洲议会表示，欧盟希望与美方达成没有关税也没有配额的协议，但不太可能实现。欧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美国不对欧盟的钢铝产品征收关税，也会对来自欧盟的产品设置限制。

“我们与美国的贸易和投资关系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马尔姆斯特伦说。

“特朗普在美国和欧盟之间制造了不断加深的分裂……欧盟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不再能指望美国作为欧洲的合作伙伴。”位于布鲁日的欧洲学院研究员傅立门（Duncan Freeman）对《财经》记者说。

为了获得永久的关税豁免，巴西、阿根廷和韩国接受了引入配额的做法。韩国承诺将出口美国的钢铁产品在2017年的基础上减少30％；巴西出口至美国的钢铁被要求削减20％；阿根廷则将把向美国出口的钢铁产品控制在过去三年平均水平135％的额度内，铝产品的配额为过去三年平均规模的100％。

对于以配额制换取关税豁免的这些国家而言，情况也并不让人乐观。美国海关与边境保护局的数据显示，截至今年5月，韩国已经有9种不同的钢制品用完了今年的额度。

与欧盟的谈判中，美国提出了同样的配额制度，要求将欧盟出口到美国的钢铁产品控制在去年出口量的90％，遭到欧盟拒绝。

与加拿大和墨西哥就钢铝关税豁免的谈判中，美国将之与更新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挂钩，但三国在汽车原产地规则和日落条款上的分歧使得谈判迟迟难以取得突破。

面对美国的钢铝关税措施，加拿大和墨西哥也未示弱。加拿大总理特鲁多5月31日宣布，加拿大将对来自美国的钢铝和其他产品征收关税。反制措施将从7月1日其开始生效，一直到美方针对加拿大的限制措施取消为止。墨西哥政府也表示将对美国出口到墨西哥的钢铁、猪肉、苹果、葡萄等产品征收额外关税。

更新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仍然会继续进行，但是加拿大和墨西哥的报复性关税措施使得谈判前景更加复杂。特朗普威胁称：“如果不能达成公平的协议，宁可不要协议。”特朗普政府退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将给全球贸易体系带来更加危险的后果，加拿大和墨西哥是美国最大的两个出口对象国，三国间的贸易总额每年超过1万亿美元。

法德分歧

欧盟对于美国钢铝关税的最初反应是非常一致的：如果美国不放弃关税威胁，欧盟不会在谈判中让步。

但出于对美欧贸易摩擦升级的担心，一些国家开始倾向于做出让步与美国达成协议。

作为欧盟国家中对美国出口最多的国家，为避免更大的损失，德国愿意做出妥协，希望与美国达成一项聚焦于削减关税的贸易协定。德国-美国工商会的数据显示，德国大约有100万份工作直接或间接依赖于对美国出口。

与富有雄心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相比，德国的提议被称为缩减版的TTIP。TTIP谈判始于奥巴马任内的2013年，如果谈成，欧美将建起世界上最大的自贸区。自从特朗普去年1月上任以来，TTIP谈判陷入冻结状态。

“我们愿意与美国在诸多贸易议题上展开谈判，无论是工业产品相互的市场准入还是能源问题。”德国经济部长彼得·阿尔特迈尔说, 欧盟需要与美国进行谈判，达成一项降低大范围产品关税的协议，尤其是在制造业领域。

以法国为代表的国家则拒绝妥协。法国总统马克龙反对为了避免关税而与美国展开贸易谈判。法国虽然认同在钢铝产品上存在产能过剩的现象，愿意与美国就解决这一问题合作，但前提是欧盟获得永久性关税豁免。

2017年，德国对美国出口了价值1120亿欧元的产品，法国对美国的出口额为340亿欧元，不到德国的三分之一。

在与美国谈判之前，欧盟需要首先在内部达成共识。德国经济部长彼得·阿尔特迈尔曾表示，寻找与法国的共同立场与找到与美国达成协议的方法“同样困难”。欧盟内部占多数优势的观点仍然是：如果美国不放弃对欧盟征收钢铝关税，欧盟不会就新的贸易协定与美国展开谈判。欧洲国际政治经济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大卫·克莱曼对《财经》记者表示，欧盟不会在“被枪指着头的情况下”谈判。

美国商务部长罗斯则表示，即使美方对欧盟的钢铝产品征税，欧盟仍可以和美国展开贸易协定谈判。他举例说，尽管美方对中方的一些关税措施已经在今年3月生效，但中方仍同意与美方进行谈判。“中国没有把这个当成不进行谈判的理由。只有欧盟坚持说‘如果要对我们征税，我们就不谈判’。”

美国是欧盟最大的商品贸易伙伴，双方的贸易额在2017年达到6320亿欧元，其中美方逆差1197亿欧元。特朗普抱怨欧盟对从美国进口的汽车征收的关税过高。美国向欧盟出口的小汽车征收2.5％的关税，欧盟向美国生产的小汽车征收的关税为10％。但欧盟方面指出，美国对进口厢式货车和皮卡征收的关税远远高于欧盟，已经达到25％。

欧盟与美国在钢铝关税上的分歧尚未解决，美国又决定对进口汽车以及零部件展开和钢铝产品同样的“232调查”。

5月23日，特朗普指示商务部长罗斯考虑对进口汽车发起“232调查”，以决定它们是否对美国的国家安全造成影响。罗斯在同一天宣布启动调查，如果调查结果认定美国国家安全受到损害，美国可能对全部进口汽车征收25％的关税。

尽管这一举措被认为更多地是向北美自贸协定更新谈判中的加拿大和墨西哥施压，但欧盟也将受到冲击。

今年3月，在欧盟宣布将对美国征收钢铝关税发起报复后，特朗普在推特上说：“如果欧盟想要进一步增加已经足够高的关税，对在欧洲做生意的美国企业设置障碍，我们将对欧盟大量出口至美国的汽车征收关税。”特朗普表示，欧洲让美国汽车在当地的销售非常困难，造成了美欧贸易的巨大不平衡。

在美国去年进口的汽车中，有22％来自欧盟。美国是欧盟最大的汽车出口市场，欧盟向美国出口的汽车主要来自德国。德国汽车工业联合会的数据显示，2017年德国向美国出口汽车49.4万辆。德国汽车业对美国发起“232调查”表示担忧。

欧盟委员会副主席卡泰宁表示，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对进口汽车及零配件启动“232调查”令人费解。他说，难以想象汽车进口会对国家安全造成威胁；如果美国单方面提高汽车关税，将违反世贸组织规则。

（实习记者王文杨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