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戎  编辑/郝洲

美国总统特朗普5月8日宣布退出伊核协议，伊朗国内出现轩然大波，反美浪潮在伊朗呈不可阻挡之势，但美国期盼的伊朗人民造反、推翻现政权的迹象也没有出现。美国的决定究竟会给伊朗带来哪些深远影响？

2015年的伊朗核协议，是伊朗与安理会五常和德国共同努力的结果。协议签署后，安理会、五大国（中、俄、英、法、德）对伊朗的制裁全面解禁，但美国并未完全解除对伊朗的单边制裁，仅通过总统签发制裁豁免令使伊朗在指定时间段内免遭惩罚。

即便如此，伊朗在短时间内的石油出口还是增加了3.13倍，尤其是对欧盟国家的石油出口。

欧洲的大公司道达尔、西门子、空客等世界知名企业纷纷驻足伊朗。一段时间里，伊朗掀起全面对欧扩大经贸关系的浪潮，鲁哈尼总统的大员频繁访欧，欧洲大公司的老板青睐伊朗，纷至沓来。欧伊关系恢复之快，甚至远超制裁之前，这是伊朗政府乐于看到的。

虽然伊朗经济并没有彻底好转，失业率依然在高位徘徊，食品价格上涨迅速，但人民感到生活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开始对未来有所期待。然而所有的期待被特朗普一夜之间击个粉碎。

欧盟极力挽救协议

此次美国退出核协议，欧盟国家与伊朗的经济关系必然会受到严重影响。欧洲公司快速向伊朗投资的时期即将翻篇，不论欧盟如何补救，伊朗会再次迎来外资相对萎缩的时代。

目前原打算在伊朗投资的欧洲大公司已经望而却步；已在伊朗投资的欧洲公司会放慢脚步，走一步看一步；部分在伊朗投资的欧洲公司打算窥视机会、撤资“逃逸”；还可能有一些欧洲公司乘机“敲竹杠”，要伊朗“补偿损失”。

值得伊朗庆幸的是，由于欧洲国家近三年来大举投资，欧洲的一些公司对伊朗市场产生一定程度依赖，它们赚到钱，并扩大了在伊朗的市场份额。对于欧洲各国政府而言，伊朗市场是嘴边的肥肉，不会愿意让美国轻易打掉。

相比之下，由于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加上现总统特朗普对伊朗持续不断地加重制裁，美国公司并未被其政府松绑，波音公司虽然在伊朗签署了大单，但在伊朗鲜有美资驻足。

美国在伊朗几乎没有什么经济存在，使欧盟国家成为美国制裁伊朗的“受害者”，而法国（法国对伊朗汽车、能源产业有大规模投资）和德国的公司首当其冲，这也使欧洲国家为捍卫各自在伊朗的经济存在而团结。一定程度上，因伊朗问题而导致欧盟与美国的冲突大概率存在。

欧盟三大国甚至宣称，要采取必要措施，补偿或因美国恢复对伊制裁而受损的欧洲公司。而伊朗则以投资、贸易、能源市场为诱饵，促使欧洲公司难以割舍伊朗市场，有意无意地为之“维权”。

需要指出的是，如果欧盟仅通过WTO条款与美国斗智斗勇，单靠“补偿”并不能确保欧洲公司在伊朗的利益，这些公司会左顾右盼、权衡利弊得失。目前在伊朗的欧洲公司虽没有马上撤离的迹象，但已有部分公司开始缩小它他们在伊朗的经营规模和扩展速度。

欧盟首席外交代表莫盖里尼强调，欧盟将尽可能避免制裁给欧洲在伊朗的公司带来的损失，但她不能确保2015年伊核协议签署后伊朗自身所有的权益都能得到保证。出于保护欧洲企业的利益，欧盟将尽可能确保伊核协议的继续执行，即确保欧洲对伊朗的持续投资和伊朗对欧洲的持续原油出口。

留给欧盟犹豫的时间并不多。特朗普宣布对伊朗新的制裁后，给欧洲公司留有180天的缓冲期，如果在这个时间段欧洲公司得不到欧盟各国政府经济保障的话，它们撤出在伊朗的资本和废止与伊朗签订的合同也难以避免。

为了取悦美国，欧盟不会放弃对伊朗施以压力。欧盟国家期待伊朗在支持（也门）胡塞武装问题、在支持（叙利亚）阿萨德政权问题、在支持（黎巴嫩）真主党问题、在导弹试射等问题上能做出让步，期待特朗普改弦更张，但这几乎是欧盟难以完成的任务。

另外，有专家估计，一旦美国恢复对伊朗制裁，伊朗将一次性减少石油出口40%，这会影响到西方石油公司对伊朗的投资规模，因为石油出口的锐减也就意味着石油生产部门对外资需求的锐减，首先受打击的将是在伊朗大举投资的法国、德国和意大利的公司。

当下，欧盟准备采取四招来“救约”，即启用“阻断法令”；取消欧洲投资银行相关限制，允许该行继续为欧盟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在伊投资提供融资支持；加强对伊产业合作和援助，包括能源产业合作；鼓励欧盟成员国寻求向伊朗央行转账的可能性，从而协助伊朗收取石油出口相关收益，特别是当美国制裁瞄准积极参与伊朗石油交易的欧盟企业时。

另外，欧盟还公开对外称，正与伊朗密集磋商深化对伊经贸关系、确保伊朗出口油气、加大对伊投资等关键议题。到目前为止，欧盟对履行伊核协议一直态度坚决。

鲁哈尼“有利形势”不再

从经济上讲，此次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将使伊朗的国际支付能力受到严重打击，伊朗所有的国际银行都将受到制裁，117架空客飞机和100架波音飞机如何付款就成为问题。伊朗将不得不接受人民币和印度卢比作为交易货币。

从军事上讲，由于美元是国际主要支付货币，没有了美元，自然也就影响到伊朗对黎巴嫩真主党、叙利亚政府军和也门胡塞武装的军事支持。

从政治上讲，伊朗国内政治基本上是保守派执政，但保守派又分为强硬保守派、务实保守派和温和保守派。以鲁哈尼为代表的伊朗政府中的大部分官员均属于温和保守派阵营。此次特朗普退出伊核协议，最受打击的就是这一派。他的亲西方政策正遭受严重挫折，而且在剩下的三年任期内，鲁哈尼可能不再继续奉行亲西方政策。

此次美国对伊朗的退约也给伊朗强硬保守派攻击鲁哈尼以口实，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在内部会上说，“鲁哈尼总统没有别的办法”。虽然鲁哈尼还对欧盟寄一线希望，但从伊朗领导人对欧盟代表表态中可以看到，鲁哈尼政府没有多少退路。

欧盟能源委员卡尼特5月19日到访伊朗并向伊朗当局重申，“只要伊朗遵守伊朗核协议，欧盟也会遵守对伊朗的承诺，并会设法加强对伊朗的投资。”但伊朗原子能机构主管萨利希说，如果欧盟无法落实伊朗核协议的承诺，伊朗仍有其他选项，包括恢复生产浓度达20%的浓缩铀。这说明伊朗政府已不能用一种和缓的口吻公开表态。

特朗普废约，也使得不少曾对伊核协议乐观的伊朗人逐渐转向悲观，伊朗国内有可能出现的是在强硬保守派的旗帜下势力团结。

一些伊朗民众认为，西方在道义上输理，伊朗为什么还要低三下四。因此，未来伊朗对西方的外交可能渐趋强硬，直到鲁哈尼2021年卸任为止。而鲁哈尼的政治处境更加艰难，伊朗强硬派一些领导人（包括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在内）多次明里暗里敲打他。

一些分析人士也认为，“一旦危机过后，鲁哈尼将被问责，他的地位会江河日下”，不体面地卸任可能是其最终政治结局。用最高领袖的话说，“鲁哈尼将失去有利形势。”而如果协议提前“解体”，鲁哈尼虽不至于下台（强硬保守派和最高领袖需要维护伊斯兰革命政权的延续性），但被千夫所指的结果在所难免。

伊朗强硬保守派詹纳提在特朗普撤出伊核协议后讲了这番话：“现在鲁哈尼总统有必要向伊朗人民诚挚和公开道歉的时候了，现在是检讨伊核协议为伊朗带来何种灾难的时刻了。”

革命卫队将继续受益

伊朗革命卫队领导人则对鲁哈尼热衷于挽救伊核协议也颇有微词，有些人甚至嗤之以鼻。革命卫队领导人贾法里说，“今天美国的制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自己的领导人一味地媚外。”贾法里公开怀疑欧盟国家是否有“营救”伊核协议的能力。

伊朗外交部长扎里夫在5月8日美国宣布撤约之后紧急访问了北京、莫斯科与布鲁塞尔。5月20日，扎里夫对到访的欧盟气候行动与能源委员卡涅特表示，欧盟对伊核协议的支持力度“还不够大”，欧洲企业有可能撤出伊朗。

如果扎里夫与欧洲之间的谈判无法取得成果，或者欧洲的挽救效果不佳，那么鲁哈尼的内阁会被要求改组，甚至会导致鲁哈尼总统忍受不了压力而提出辞呈。

伊朗革命卫队仍控制着伊朗大部分的国有经济。在2015年联合国对伊朗制裁解禁后，革命卫队利用他们能够影响的但并不直接挂钩的那些伊朗公司快速拓展与欧盟的经贸合作，长袖善舞。往往一家革命卫队的大型企业，会有数百家“分公司”。“卫队企业”囊括了伊朗大部分国有工业部门。不论是制裁伊朗还是解除制裁的伊朗，革命卫队都会得益。

虽然鲁哈尼总统曾采取措施，逮捕革命卫队企业的一些腐败分子，惩处一些玩忽职守之人，甚至将一些革命卫队企业关停并转，采取切实措施降低革命卫队对国有经济的控制份额，但这一切似乎无济于事。

革命卫队的后台老板是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只要他不点头，鲁哈尼对革命卫队的“惩治”不过是水过地皮湿。

强硬保守派一些人士甚至说，“革命卫队是伊朗的经济资产，往往在西方经济制裁伊朗的时候，只有革命卫队才能挽救伊朗经济。”实际上，在伊朗遭遇到经济制裁期间，只有革命卫队的企业才能在伊朗国内畅通无阻。革命卫队一些领导人甚至扬言，如果欧盟国家和企业在美国压力面前退出伊朗，“我们革命卫队将接过来”。

革命卫队属于伊朗强硬保守派，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欧盟三大国的“救约”行动，而是随时准备与美国和以色列在中东进行新的军事对抗，甚至会在最高领袖的支持下，全面增加国防经费，促使革命卫队在装备上、技术上升级，那样的话，伊朗在输出革命方面可能更加无所顾忌。

（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国别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