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记者 李皙寅 陈亮 | 文 施智梁 | 编辑
宝马集团成为中国放宽汽车行业外商来华投资股比限制后的首个吃螃蟹者。
10月11日，华晨中国（01114.HK）公告称，公司将应邀向宝马集团出售华晨宝马25％的股权，拟转让价格为290亿元人民币。生效后，宝马集团持股比例将增至75％，华晨宝马的控股方即将易主。
减持股比后，华晨中国股价进入下行通道。
截至10月19日，华晨中国股价报收于6.9港元/股，相较于其出售华晨宝马股份前日股价，市值缩水逾35％，创下自2016年4月以来新低。
与此同时，双方达成了一揽子协议，包括股东双方将延长华晨宝马的合资协议至2040年（从2018年至2040年）。同时，股东双方将对华晨宝马增加30亿欧元的投资，用于未来几年沈阳生产基地的改扩建项目。据悉，德意志银行在本次商讨中担任了宝马集团的财务顾问，而高盛则担任了华晨一方的财务顾问。
10月10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会见宝马集团董事长科鲁格时说：“宝马公司是中国政府放宽汽车行业外商来华投资股比限制后的首个受益者。”
尚需两层审批
股比调整的协议签署，抢跑于政策正式生效前。
国家发改委透露的时间表显示，2022年取消乘用车外资股比限制，同时取消合资企业不超过两家的限制。
双方谈判进展迅速。自2018年4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海南博鳌亚洲论坛提出中国将扩大对外开放政策，汽车行业外资股比限制也将打开。至今，双方签订协议，尚不足半年。
据业内相关人士对《财经》记者分析称，该协议还需要两层审批，一方面是港股上市公司华晨中国需要通过股东大会，预期会在年底进行，这个问题不大。另一方面，该项目面临外商负面清单的审批，预计最晚在2022年彻底放开时，正式生效落地。
艾睿铂投资咨询董事、大中华区汽车业务负责人许谦告诉《财经》记者，如果单纯以市盈率来计算，宝马出资290亿元人民币换取的华晨宝马25％股权，提前预支了10年－11年的利润分成。在国内车市处于调整期的顶点，华晨集团拿钱抽身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对于宝马而言，成功控股华晨宝马后，宝马在华业绩就能合并报表，有助扮靓企业业绩。
上述业内人士评价称，从投资范围和金额来看，本次交易可谓是各取所需。宝马带来了一揽子投资计划，包括工厂扩产、新产品导入等。宝马有着通盘考虑，非常看重中国市场，而股权投资是这一切的前提。华晨集团方面得到了一个相对不错的交易价格，基本符合国际定价惯例，且将合资时间延长，加深了合资公司发展的确定性，华晨宝马也将引入畅销车型，提振合资企业收益。
具体来说，宝马集团与华晨汽车将延长华晨汽车的合资协议至2040年；双方将向华晨宝马投资30亿欧元，新建铁西工厂，改建大东工厂；未来三年至五年内，华晨宝马年产能将达到65万辆/年。
据宝马集团负责生产的董事齐普策介绍：依托高度灵活的生产体系，铁西新厂将能够实现纯电动车型、插电式混合动力车型和燃油车型的共线生产，需要时可以100％生产纯电动车型，快速应对市场需求的变化。
2020年，BMW iX3将自大东工厂下线，这是一款只在中国生产，全球供应的纯电动汽车。同时，宝马还将引入包括X5在内的多款新车进行本地化生产。
缘何是华晨宝马
签约当天，恰逢华晨宝马的15岁生日。仪式现场，宝马集团及华晨汽车方互秀恩爱。
宝马集团董事长科鲁格直言：中国是业务持续增长的重要动力源。宝马集团在中国的成功与合资企业华晨宝马密不可分。华晨汽车集团董事长祁玉民先生回应称，华晨宝马是合资双方以信任为基础成功合作的杰出典范，有力地促进了辽宁省经济的发展。
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秘书长助理许海东认为，双方合作一方面是基于长期以来的信任，背后更有振兴东北地区经济发展等多种因素考量。
“我们和华晨之间有非常多的共识，有着共同的价值观。”宝马集团分管财务及中国市场的董事彼得在接受采访时称，股本投资本质是三方共赢。
其一，新工厂将为辽宁省及沈阳市带来5000多个新的工作岗位，推动当地经济和社会发展。
针对华晨宝马扩大投资，当地政府给出了“强力支持”。据华晨中国公告称，辽宁省及沈阳市除了批准扩大产能，还将就建设相关基础设施建设给予支持并向新工厂及大东工厂授予额外补贴。15年里，华晨宝马在沈阳创造了1.8万个工作岗位；沈阳生产基地已成为宝马全球重要的培训基地，墨西哥新厂试生产前，员工已在沈阳接受培训。
其二，合资协议延长至2040年，充分向市场传递出一个信号，华晨与宝马的合作关系稳定。
“我想抢时间差。”祁玉民对记者表示，当2022年放开合资股比限制成为既定战略后，各家合资车企都有自己的心思，与其在纠结、困惑中等待，不如主动放开，让宝马把新工厂和新产品导入国内，将世界一流的产品和服务引入中国。
华晨中国在公告中称，尽管股比减少了公司自华晨宝马获得盈利的比例，但伴随国内豪车市场增长及华晨宝马的一揽子计划，华晨宝马未来的业绩体量将稳定增长。
其三，对于宝马品牌和集团股东来说，中国是宝马增长最快的市场。
彼得称，宝马集团讲求顺势而为，虽然中国市场在过去四个月里面临挑战，基于未来20年的可持续发展，仍坚定地拓展中国业务。宝马集团大中华区总裁兼首席执行官高乐认为，中国将继续占据全球汽车市场的头把交椅；单凭这一点，我们也会继续在中国加大投资。
今年7月，华晨宝马与长城汽车（601633.SH）对半持股，成立新合资公司——光束汽车有限公司。长城宝马是在拟取消外资股比限制后设立的第一家合资企业。
合资车企新变局
恰如一颗石子，本次股权变更将激起合资车企这池春水。这撩拨了所有合资车企外方的心弦。
独立汽车分析师钟师认为，华晨宝马率先谈妥合资股比调整，将促使其他有心的外资方，以此为先例加速洽谈节奏。不过，距离2022年政策正式生效，还有四年时间差，对于大部分车企来说这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钟师补充称，华晨宝马作为先例难以马上引起连锁反应。在众多合资车企中，华晨宝马的中资方实力相对较弱、话语权不太强，这为双方谈妥协议奠定了部分客观基础。而放眼望去，国内其他具有国资背景的合资车企，其协商的幅度和速度势必被拉锯战拖慢。
合资车企躺着赚钱的时代结束了。
一旦开放股比，对于汽车制造业来说，自主车企和外资车企将在一个公平的市场上进行充分竞争，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秘书长助理许海东认为。
宝马在中国春风得意之时，另一头的华晨汽车稍嫌黯然。
作为辽宁省政府批准设立的国有控股公司，华晨汽车是辽宁汽车工业的龙头企业，现有员工5万余人，资产总额超过1600亿元。早前以金杯等产品驰骋中国车市。但经历了原华晨中国汽车公司董事长兼总裁仰融出走美国，公司管理层大调整之后，华晨汽车由于缺乏支柱产品，错过了自主车企发展的大浪潮。
自主品牌的发展乏力，加上华晨宝马在中国的良性发展，其贡献的利润成为华晨汽车重要利润来源。华晨中国（01114.HK）2018年中报显示，集团未经审核应占合资企业业绩为36.77亿元。主要由于集团间接拥有50％权益的合资企业华晨宝马所贡献盈利增加所致。
现阶段股比开放，对外资品牌更为有利，有技术主导权的外企势必在合资企业中寻求更多的股权和话语权，中方的市场、政府关系等地利优势被削弱。
国家开放股比的核心诉求是加快汽车产业的优化升级，加强创新能力，当下，企业自身要明白，建立核心竞争力才是关键。祁玉民也认同，更开放的举措，吸引外资布局，从而促使华晨得以在家门口学习，倒逼自主品牌发展。
华晨汽车也开始发力，首先是修炼内功，华晨汽车自2016年起，依托宝马集团及奥地利麦格纳斯泰尔公司的合作，建立全面自动化、智能化制造体系。对外则积极推进海外基地建设。
中国扩大开放步伐
当日中德两国总理发来贺信，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表示，中国对外开放的大门会越开越大，将进一步放宽市场准入，为各类所有制、内外资企业打造一视同仁、不断优化的营商环境。德国总理默克尔表示，德方欢迎中方深化改革开放，放宽市场准入，期待双方合作取得新的成绩。
在许海东看来，华晨宝马股比的改变代表中国在扩大对外开放领域再度提速。
汽车行业外资股比限制发端于1984年，中德双方签订协议，双方各出资50％组建上海大众汽车有限公司。该协议的签订使外资股比限制成为了当时中国汽车行业的潜规则。
十年之后，《汽车工业产业政策》正式发布，其中提到：生产汽车、摩托车整车和发动机产品的中外合资、合作企业的中方所占股份比例不得低于50％。外国（或地区）企业同一类整车产品不得在中国建立两家以上的合资、合作企业。至此，外资股比限制成为了强制要求。
股比的限制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当时较为薄弱的中国汽车。让一些国字头的车企例如上汽集团（600104.SH），从合资中提升了自己的设计、研发和制造能力。也让这些企业赚得盆满钵满。
自1994年至今，中国汽车行业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在加入WTO之后，中国车市更是呈现高速增长状态。2009年起，中国就成为了全球最大的汽车销售市场。
伴随着市场的扩大，中国自主车企也迎来了大发展时代。例如吉利汽车（00175.HK）、比亚迪（002594.SZ/01211.HK）、长城汽车（601633.SH/02333.HK）等一批自主车企不断做大做强，甚至都走出中国，进军海外市场。此时股比开放问题成为了各大车企、协会及政府之间争论的焦点。
吉利控股集团董事长李书福认为，只有股比放开，汽车行业才能有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而时任中汽协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董扬则认为，汽车产业股比一旦放开合资企业中的中方利益将受损，产业链上游企业也将受到外资冲击，这与开放市场换技术的初衷相悖。
虽然争论不止，但汽车行业开放是大势所趋。2013年11月，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其中提到：“进一步放开一般制造业的外资准入限制，使市场在配置资源中起决定性作用。”商务部同时表态称放宽汽车等一般制造业的外资准入，包括股比限制。2016年，工信部部长苗圩在中国汽车论坛闭门峰会上透露，整车股比限制长则8年，短则3年－5年就会放开。
2018年一切尘埃落定。4月10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博鳌亚洲论坛2018年年会开幕式上表示，要尽快放宽外资股比限制特别是汽车行业外资限制。4月17日，国家发改委表示中国汽车行业将分类型实行过渡期开放，并明确给出时间表：2018年取消专用车、新能源汽车外资股比限制；2020年取消商用车外资股比限制；2022年取消乘用车外资股比限制，同时取消合资企业不超过两家的限制。通过五年过渡期，汽车行业将全部取消限制。
此政策一出，赢得大量民营企业的掌声。在小鹏汽车董事长何小鹏看来，对外资汽车的关税下降和放宽外资在汽车行业的限制是对中国新造车势力和民营造车企业的很大利好，政府会更大程度地鼓励国内新创业企业加入竞争。
彼得在华晨宝马股比变动当日表示：“自由贸易是整个世界财富创造的基础。”
汽车产业的开放需要各家车企提供更具竞争力的产品，包括价格、技术能力和制造品质的全方位提高。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执行副理事长、中国科学院院士欧阳明高曾对《财经》记者表示，新能源车的准入门槛对所有企业应该一致，最终优秀的企业从市场中脱颖而出。
当然，开放股比只是汽车产业开放过程中一座里程碑，并非终点。对外国车企来说，股比放开不等于就可以拿到生产资质。从经济性上考虑，国内车企有更多政府、市场等优势，传统外资车企独资建厂所耗费的成本或许更高，因此，除特斯拉外，独资的可能性相对较小。
目前中国新能源汽车的生产资质尚未完全放开，民营造车新势力的发展受限，尤其在电动化、智能化、网联化、共享化等浪潮下，汽车行业正经历一场革命，因此业内期待政府更为鼓励本土企业尤其是民营和创新企业参与竞争。
制造业是全球产业分工合作的主要领域，无论传统还是高新制造业，都需在开放环境中实现全球价值链的最大化，汽车工业尤其如此。安永合伙人叶亮告诉《财经》记者，中国车企要走出去，也要在海外销售车辆，形成竞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