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贺涛 编辑/王小
11月6日，在等待近一周后，家住北京市朝阳区安慧里的张宏终于等来了这一针。65岁的他每年都会去接种免费的流感疫苗，今年头一回碰到想打却打不上的事儿——社区服务中心流感疫苗断货了。
北京北下关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预警称，今年针对本市60岁以上老人及在校中小学生免费疫苗供应不足，不预约，打完为止；而自费的四价流感疫苗首批进货已经打光，预计下批到达时间为11月15日，而且，因今年产量严重不足，要求接种前务必电话确认，避免白跑扑空。
《财经》记者查询北京市政府采购网发现，2018年北京市免费流感疫苗采购项目拟采购97万支，目前完成了64.5万支的采购，缺口明显。
其他省市的情况可能比北京更严峻。如甘肃省疾控中心的数据显示，流感疫苗供应量较去年同期减少三分之一，预计流感疫苗供应可能不足，在兰州市城关区多家疫苗接种点，流感疫苗全部断货；江苏省泰州市只有姜堰和泰兴有少量疫苗。
一苗难求，这是自10月下旬进入流感疫苗接种期后，全国各地的普遍现象。像张宏这样，等几天能接种上就算不错，实际上，今年很多想接种流感疫苗的人会失望的。从全国看，目前的紧迫问题，是流感疫苗的供应量比去年同期锐减五成多，流感高发期转眼将至，而疫苗缺口很难补上，使得今冬的流感防治形势严峻。
多地“断苗”
全国范围内，几乎都面临着流感疫苗缺货的困扰，而且，接种时间较往年延迟了近一个月，在数量和类型上也是分批次、分成人和儿童间隔到货，接种往往是先到先得，可见疫苗缺货之严重。
北京市自2007年开始对老年人、中学生、小学生集中免费接种三价流感疫苗，今年已经是第12年。“有很多人在等流感疫苗。”一位北京市公共卫生热线服务中心工作人员告诉《财经》记者，今年北京的流感疫苗供应时间比往年要晚，而且数量很紧张，优先保证免费接种人群的供应，不过，目前有些区域免费接种人群都供不上，建议耐心等待。
有的地方，流感疫苗接种期还没开始几天，就结束了。在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加格达奇区疾病控制中心接到很多想打流感疫苗的咨询，却无疫苗可打。该中心公告称，经过与疫苗厂家沟通，今年已没有补货的可能，希望居民明年能够提前到所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进行预约。
国内疫苗上市前都要经过批签发流程，批签发的数量是业内预估形势的重要依据。《财经》记者查询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批签发数据，截至11月4日，全国流感疫苗批签发总量约为1324万支，仅为去年流感疫苗批签发总量2926万支的45%，供需缺口相当明显。
流感，是由流感病毒引起的一种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严重危害人群健康。世界卫生组织（WHO）的调查数字显示，全球每年约5%－10%的成人和20%－30%的儿童罹患季节性流感，最终导致300万－500万重症病例，其中29万－65万死亡。尤其是孕妇、婴幼儿、老年人和慢性基础疾病患者等高危人群，患流感后出现严重疾病和死亡的风险较高。
今年初，一篇《流感下的北京中年》爆红朋友圈，一个北京居民以日记的形式，详细记录了他岳父从感染流感到去世的短短29天，让人们对流感的凶猛心存恐惧。
目前，流感疫苗在中国属于自费的第二类疫苗，受种者可自愿、自费接种，只有北京等少数城市为中小学生、老年人等免费接种。
冬春季节是流感流行季，一般在11月到次年3月之间。通常接种流感疫苗2周-4周后，可产生具有保护作用的抗体，因此需在流行季来临前提前接种。
今年流感疫苗的供需缺口堪称巨大，“估计‘最终缺口’在一半左右。”一位接近上海疾控中心的人士告诉《财经》记者，到年底前，可能还会有一部分流感疫苗获得批签发，但根据往年的经验，流感疫苗的批签发集中在6月－10月，进入11月份以后，批签发数量非常少。
实际上，各地流感疫苗接种时间基本在12月底结束。因此，尽管巨大缺口已然显现，但相关疫苗企业再开工已经来不及了。
“流感疫苗的缺口肯定补不上了。”北京科兴生物制品有限公司（下称“北京科兴”）媒体事务负责人刘沛诚告诉《财经》记者。
流感疫苗从生产到获得批签发需四个月左右，而且，目前主流的流感疫苗生产都采用鸡胚培养工艺，要使用受精后孵化十天左右的特种鸡蛋，需要提前向有资质的养殖场预定，现在再增产根本来不及。
最大的变数在华兰生物（002007.SZ）。今年6月8日，华兰生物的四价流感疫苗获得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的批准，可以为接种人群提供更好的预防效果；9月，首批四价流感疫苗批签发上市。公开数据显示，华兰生物的四价流感疫苗产能是3000万支。
面对流感疫苗免费接种的供应缺口，北京的补救措施就是采购华兰生物的四价疫苗来填空。根据北京市政府采购网的公告，采购共53万支四价疫苗，定向为小学生人群免费接种。如此一举，预算大大增加，原来三价疫苗采购价为25元一支，而四价疫苗的采购价为60元一支。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华兰生物旗下有养殖场供应鸡胚，“但也不可能无限生产，而且生产也有周期”。
中检院的数据显示，2017年，华兰生物三价流感疫苗的批签发总数量为730万支；截至2018年11月4日，华兰生物的三价和四价流感疫苗批签发数量约为583万支，其中四价苗约有305万支获批签发。
德意志银行研报显示，华兰生物高层称今年流感疫苗的预算是800万支，分别为700万支四价疫苗和100万支三价疫苗。由此推算，流感疫苗的缺口无法填补。
缺口何来
那么，今年流感疫苗的巨大缺口因何而起？
目前，国内使用的流感疫苗绝大部分为三价疫苗，主要生产厂家包括华兰生物、深圳赛诺菲巴斯德、长春生物制品研究所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长春所”）、上海生物制品研究所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上海所”）、长春长生、北京科兴、大连雅立峰等企业。
但2018年，流感疫苗市场排名前六的企业中，竟然有三家批签发数量为零，另有一家批签发数量大减，最终撕开流感疫苗供应的巨大缺口。
首先，长春长生疫苗事件众所周知，因违法违规生产狂犬病疫苗，被吊销企业药品生产许可证，殃及流感疫苗的产量。去年其流感疫苗批签发量约为358万支。
其次是上海所，2017年，流感疫苗的批签发数量约为250万支，今年为零。其中原因尚不清楚。
《财经》记者查询上海所网站，发现2018年5月25日－28日，原国家食药监总局食品药品审核查验中心检查组对上海所的流感疫苗生产进行药品GMP跟踪检查。检查组认为，上海所在生产规模等各方面均设计合理，本次检查无严重、主要缺陷，仅发现一般缺陷。而上海所总经理晏子厚也要求，相关人员要从提升质量管理体系的角度出发，对检查组提出的尚待完善的细节问题举一反三，及时整改。
一位疫苗业内人士对此感觉“莫名其妙”。实际上，在送走检查组之后，上海所还在6月份作为唯一投标方参与了浙江省疾控中心的流感疫苗增补采购，“按说如果5月份查出有问题，他们不应该去应标”。该人士对《财经》记者分析。
最“激烈”的减产发生在北京科兴，其2017年流感疫苗批签发337万余支。今年4月，北京科兴内部僵持两年的控制权之争，骤然升级。刘沛诚称，几十名身份不明人士强行进入北京科兴上地厂区，并多次强行切断电源，中断了流感疫苗和甲肝疫苗的生产。该公司报废220万人份流感疫苗、350万支甲肝灭活疫苗的原液，并于5月起暂停了甲肝疫苗和流感疫苗的生产。
此外，还有一家流感疫苗生产大户发生大幅减产。往年，深圳赛诺菲巴斯德的批签发量基本维持在600万－700万支，但截至今年11月4日，其流感疫苗的批签发量仅有120余万支，下滑剧烈。而且在4月，赛诺菲中国发布消息，旗下公司深圳赛诺菲巴斯德主动停止销售和使用2017年生产的特定批次的流感疫苗，原因是监测到特定批次的疫苗“效价有下降趋势”。
据《中国经营报》报道，特定批次涉及15批次。中检院数据显示，该15批次共批签发了520余万支三价流感疫苗，占全年批签发的84%。“当然实际上大部分都已经打完了。”上述业内人士说。
深圳赛诺菲巴斯德强调，上述批次的流感疫苗是安全、有效的，不会影响已接种消费者的免疫效果及安全性。
上海居民在本次疫苗断货潮中很受伤，基本是无苗可种。“上海疾控在干什么，今年一支流感疫苗也没有。”一位上海居民如此抱怨。
前述接近上海疾控中心的人士分析称，上海市流感疫苗的原中标厂商为上海所、深圳赛诺菲巴斯德和北京科兴，结果这三家都出问题了，只好重新招标抢货。估计要到11月中下旬才有货。
10月29日早8时，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高福和副主任冯子健来到北京市西城区金融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先后撸起袖子，自费接种了流感疫苗。
此举意在鼓励全社会重视流感疫苗的接种。实际上，流感疫苗在国内一直不太“流行”。2010年的流感疫苗批签发总量达到了5000多万支，这是由于甲流爆发，公众接种意愿很高。但从此后，流感疫苗的批签发总量是下滑的。
在欧美发达国家以及部分发展中国家，流感疫苗接种率均已达到60%－70%，老年人和医务人员更是高达90%以上。
相比之下，中国流感疫苗的接种率非常低，冯子健在年初曾表示，流感疫苗的接种率还不到2%。大概每年供应市场的有2600万支疫苗，但只打了2000多万支。过低的接种率意味着人群中难以形成免疫屏障。
如今，因为部分疫苗厂商出现问题，公众的健康可能要为此买单。更可怕的是，由于多年来的疫苗妖魔化问题，今年有些人居然放弃了稀缺的免费接种流感疫苗的机会。北京府学小学的一位家长告诉《财经》记者，他儿子在该校上二年级，学校组织免费接种流感疫苗，然而，“一个班42人，30多个家长放弃打”。
预计11月中下旬后会逐渐进入流感流行季节。目前，还不能够准确预测今年的流感形势，接种流感疫苗是最好的预防。在疫苗短缺的情况下，应让老年人和孩子尽快接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