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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辞店》内外

本文来源于《财经》杂志 2015-10-12 16:09:11 我要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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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柳凤英与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相提并论,实在是风马牛,因为安娜的命运实在比柳凤英好太多

□ 苍耳/文

《小辞店》是全本《菜刀记》中的一折。奇特的是,这折以真人真事为基础的小戏脱离全本而独自上演,虽然被官衙视为诲盗诲淫而屡遭禁演,但在民间草台却经久不衰,堪称经典。150年来,剧中人仍是那么几个,但扮演的伶人已不知换了几茬,时代之帷幕也不知更替了几回。

在剧中,新婚不久的商人蔡鸣凤外出贩翠花,住在江边小镇柳凤英开的店中。柳的丈夫是个赌棍,整日鬼混,蔡柳日久生情便私配鸾俦;三年厮守后,蔡鸣凤要返乡,柳凤英恨他隐瞒婚情,难分难舍。蔡鸣凤返乡后,却被其妻朱莲的情夫陈大雷用菜刀杀死。在剧外,男主人公的原型蔡鸣凤的墓,新千年后在湖北浠水绿杨桥村被发现——它掩蔽于一人多深的灌木丛中不见天日。从碑上所刻“朱蔡十九世祖明凤大人之墓”,可见当时蔡氏宗族颇忌讳蔡君的“婚外情”,两个世纪后其子嗣对上上辈的所作所为仍羞于启齿。

不过,后人还是拿出民国初刊印的族谱,其中有“启公,字鸣凤……葬于仓安山,甲山庚向”等记载,生卒、墓址与碑刻竟然吻合。事实上,《小辞店》在浠水一带是禁演的。进入全球化时代后,蔡墓受到官方高度重视,被视为拉动全县旅游经济的新亮点,并将“蔡鸣凤传说”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剧中,那个婚姻不幸的柳凤英,在听到蔡鸣凤冤死后赶到公堂作证,陈述她和蔡君三年的婚外恋情,从而“引爆”道貌岸然的公堂,令县官和衙役们一片哗然。柳凤英的结局可想而知。在命案真相大白后,她受到的惩罚是卖作官妓。这个多情而善良的柳凤英在押解途中偶遇蔡鸣凤墓,人鬼相对,悲愤难抑,以头撞碑殉情而死!“黄泉路上呵,蔡郎哥呵,再会冤家,再会冤家!”

在剧外,上世纪40年代,一个叫鸿六的旦角将柳凤英演得惟妙惟肖,以至于梨园内外都不再叫她鸿六,而改称“凤英”,于是鸿六索性更名为严凤英。但严凤英的婚姻并不顺遂:最初她与王兆乾相恋,分手后生下一子,为此承受巨大的社会压力,剧团开会批她,让她做检讨,不准她穿列宁服。她回家就把列宁服都给剪了,换上旗袍、高跟鞋,还烫了发,甚至用抽烟来反抗。

其后她顶住各方压力,与南京才子甘律之结秦晋之好。那时严凤英已成名,但好景不长,省领导找她谈话,正告她:你要黄梅戏还是要资本家?那时候的甘律之因无法在合肥经商而回到南京,过着提心吊胆的穷困生活。在强大的“组织”面前,严凤英退却了,选择将结婚戒指寄还甘律之。深爱妻子的甘律之看到婚戒后知道无力回天,1956年两人正式离婚。

柳凤英因礼教禁锢而无法撕裂不幸婚姻,严凤英却因政治干预而斩断情丝自拆温巢,但两人走向自戕的结局是一样的。区别仅在于,柳凤英撞死墓碑前,是奔着与蔡鸣凤做阴间夫妻的,是重回“小辞店”;严凤英吞下安眠药后并不想死,告知后夫王冠亚急送医院,而后夫却先报告“组织”,她的死则是永别“小辞店”。

在剧中,最让人痛恨的是凶手陈大雷,但他同时也是一个被忽略的受害者。陈大雷与蔡妻朱莲乃表兄妹,从小青梅竹马,但在家长制社会,朱父嫌陈大雷家贫,是个杀猪匠,一锤定音硬将女儿许配给蔡鸣凤,婚后蔡鸣凤经商远走,朱莲与陈大雷旧情复发,其后的悲剧肇始于此。事发后,朱莲恨乃父,竟在公堂上诬称生父谋财害命。而朱母唱道:“小贱人害亲夫心狠手辣,丧天良诬生父千古奇冤……那昏官却认定赃证俱在,可怜我老头子屈打成招口难言,眼睁睁冤沉海底难分辨。”

虽然朱父与凶杀无关,但在深层的社会背景上,朱父作为父权象征也应该站在被告席上!

有人将柳凤英与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相提并论,实在是风马牛,因为安娜的命运实在比柳凤英好太多。至于严凤英所经历的悲剧命运,托翁的想象力恐怕还显贫弱了点。

《小辞店》作者没留名,他在剧中还是给朱父洗刷干净了,让“正义”伸张了,却将柳凤英安排了“卖作官妓”、撞死碑前的结局。我疑心作者本意还是训戒,并向“家长”讨好。但“乃父”并不领情,照旧封杀禁演。

作者为文史学者

【作者:苍耳/文】 (编辑:yanqi)
关键字: 小辞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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