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民币国际化衔枚疾进之际，一条承载人民币资金流动的跨境高速公路也已基本铺就。

2014年10月17日，上海市政府与中国人民银行在北京举行《关于加快上海金融市场基础设施建设的务实合作备忘录》（以下简称《备忘录》）签约仪式。根据该《备忘录》，央行积极支持上海金融市场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将以人民币全球支付清算为主要功能的CIPS（“跨境人民币支付清算系统”）系统落户上海，并推动尽早正式启动该项业务。

这是官方对CIPS系统为数不多的几次表态之一。《财经》记者了解到，目前CIPS系统已经进入到了后期开发阶段，之前困扰多时的报文转换等问题已经解决，整个系统将很有可能在2015年推出。另外，CIPS系统与国内大额清算系统（CNAPS）的关系界定也逐渐明朗。

“CIPS”呼之欲出

早在2012年，央行就对外宣示要建立跨境人民币支付系统，彼时央行的设想是将该系统一两年内建成并投入使用。但后续却遇到一些技术问题，报文的翻译和转换就是其中之一。

目前，人民币的离岸清算主要采用的是清算行模式，以中银香港为例，海外金融机构在做人民币清算时需要先将报文信息发送给中银香港，这种报文采用SWIFT（“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的英文格式，此后中银香港再通过人工的方式将SWIFT的报文转换CNAPS（“国内大额清算系统”）的格式，这样资金清算的信息才能够在机构之间进行传递。

之后，央行一度想通过将大额系统升级、加入拼音等方式来完成报文系统的转换，但由于支付清算信息要求精确，拼音也带来不少问题，尝试效果不佳，再加之将国内大额清算网络的前端机放到境外可能对国内金融安全产生影响。后来，央行的态度逐渐明确，坚定了建立独立的跨境人民币支付清算系统的决心。

2014年4月，“建设综合性跨境支付平台”被正式写入《2014年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重点工作安排》中。央行货币政策二司司长李波在2014年3月于央行上海总部召开的跨境人民币业务年度工作会议内部讲话中，对于下一步上海跨境人民币业务给出的三点要求和建议中，其中就包括CIPS系统的建设。

2014年9月26日，时任央行副行长的刘士余在上海表示，CIPS建设已取得显著进展，将落户中国上海。随后，上海清算所董事长许臻表示，人民币自由兑换，回流到中国市场需要一条路，CIPS就像是一条对境外人民币支付清算的高速公路。目前这条高速公路已经基本建好，只待最后不断地完善和演练。

《财经》记者了解到，目前CIPS系统已经进入到了开发的后期阶段，将很有可能在2015年时推出。

要理解央行的CIPS系统，可以参看美元清算体系运行经验，美国国内也有Fedwire（“美联储转移大额付款的系统”）和CHIPS（“纽约清算所银行同业支付系统”）两套系统，前者主要用于美国国内清算，后者主要用于美元跨境清算，但不管是国内美元还是跨境美元，其清算平台都在美国本土。

Fedwire系统承载了美国资金转账、债券交易买卖、联储管理信息和调研信息传递等功能，是美国宏观政策调控的主要渠道，这种将国内清算与跨境清算系统分开的做法，有利于国内货币政策的传导和风险的隔离，也便于分项的统计。

以CHIPS为例，加入到CHIPS清算网络的机构，必须在纽约设立分支机构，并要在彼此间建立结算账户关系，这就使得这些机构间传递报文“既带资金又带头寸”。举例来说，如果A银行和B银行之间没有结算账户关系，那么即使A银行向B银行发送了报文的信息、请求B银行向其客户付款，但是只要B银行没有收到A银行通过第三方打来的资金，B银行就不会付款，这样的报文信息被称为“只带信息不带头寸”。相反，像CHIPS那样“既带信息又带头寸”的报文有利于监管机构对实际资金流动的把控。

央行在2012年最初介绍CIPS系统时就曾指出，CIPS主要处理人民币跨境支付业务，业务处理时间和业务类型均独立于大额支付系统（CNAPS）。CNAPS主要为境内银行业金融机构和金融市场参与者提供跨行人民币资金清算服务，是境内跨行人民币资金汇划的主渠道。两个系统之间相互独立，但互联互通。境内机构可以同时作为CNAPS和CIPS的直接参与者，境外机构不再与CNAPS直接相连，而作为CIPS的直接参与者或间接参与者。

可以预期的是，中国的CIPS系统将借鉴CHIPS的经验，系统建成后会强化央行对于跨境资金流动的监测，而国内CNAPS系统则服务于国内实体经济资金流转需求和宏观调控操作。

与此同时，借助于本币国际化的进程，清算系统所在地的城市也有可能成为全球的金融中心，中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说，如果人民币国际化了，那么作为人民币在岸清算和交易中心的上海，一定也就建成国际金融中心了。

“离岸市场+清算行”模式

如果说CIPS是未来人民币出海的高速公路的话，那么现有的离岸市场清算行则是人民币国际化初始阶段的资金结算通道。

任何一个国际化货币都需要满足三个条件：即本币可兑换、逆差形成机制和央行的国际义务，但在人民币国际化之初，三者皆不具备。这就意味着，人民币走出去注定要走一条不同的路。中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将其概括为“离岸市场+清算行”模式。

用央行南宁中心支行行长崔瑜的话说就是，“夹缝中求生存”。这位曾在央行深圳中心支行主管人民币跨境业务的女行长，见证了人民币走出去的初始。她告诉《财经》记者，在资本项目没有完全开放的情况下，要想出一个顺应市场需求的办法，我们走的是一条“先经常后资本”之路。

自2003年11月起，随着内地居民赴港自由行的安排，人民币开始在香港使用，起初使用的范围仅限指定商户，商户拿到人民币后无法在香港本地使用，通常兑给中银香港等商业银行，而这些商业银行收到人民币资金以后，需要有一个渠道将这部分人民币清算回国内。

为了满足这种需求，2003年央行与中银香港达成清算行协议，中银香港在央行深圳中支开立清算账户，所有在香港开办人民币业务的银行，都要在中银香港开立人民币账户。至此，所有的划汇款项都是经由中银香港这一个渠道，经由中银香港在深圳中支开立的清算账户，与国内的大额支付系统连接，并将资金清算回国内。这就是后来众所周知的“清算行模式”的初始。

深港两地在1998年就开通了RTGS（Real Time Gross Settlement实时全额支付系统），但当时系统上跑的是港币，为了适应人民币跨境清算的需求，央行深圳中心支行改造了该系统，加入了人民币币种的支付功能，完成了清算行模式背后的技术保证。

尽管如此，香港留存的人民币存款仍不可能全部划回国内，当地人民币持有者急需找到以人民币计价的金融资产，2007年，国开行首次发行规模50亿元的以人民币计价的债券（又称“点心债”），香港离岸“点心债”市场自此形成。

2010年7月，香港金管局和央行修订了清算协议，规定人民币进出内地跨境流动，需要符合内地的法规和要求，而留在香港的人民币则视为外币，可以从事外币所能从事的各项业务。在中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看来，这实际上是明确了香港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地位和人民币回流机制的安排。至此，人民币在香港离岸市场的发展进入了快车道。

此后仅一年多时间，香港人民币存款就从2009年底的627亿元猛增至2011年9月的6222亿元。目前，香港人民币资金池已超过1.1万亿元，这些资金为离岸人民币业务发展奠定了基础。

香港的成功经验颇具启示意义。在资本项目尚未完全可兑换时，人民币国际化在香港这种“离岸市场+清算行”的模式被广泛借鉴，这也成为了后来人民币走出去的特别安排。

清算行或许是过渡

随着跨境CIPS系统的建立，这种基于资本项目没有完全开放时的“离岸市场+清算行”模式，也会在某种程度受到冲击，在一些业界人士看来，清算行在完成自己历史使命后，会退出舞台，只是一个过渡性的产物。

比如像汇丰银行这样的在海外有众多客户的全球性银行，在CIPS系统建立以后，就可以作为系统的成员直接与对手银行进行人民币的跨境清算。这时候，汇丰银行的地位与各个离岸中心的清算行并无二致。

中银香港人民币业务主管杨如海说，任何国际化的货币，最终都要回到本国进行清算，这是一个大的趋势。在他看来，目前的清算行模式，存在一定的试点意义，在人民币资本项目没有完全放开的情况下，如果马上就让资金自由进出国内的话，对货币政策影响很大，因此利用海外离岸中心，是一种适当隔离的好办法。

但杨如海认为，即使CIPS系统推出，中银香港等在地清算行仍然具有存在的意义。

为了说明这个观点，他举了美元清算的例子。他表示，以前国内美元清算都走美国，使得即使在同城的两家银行，美元清算也要绕到美国，来回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在这样的情况下，就需要本地清算行发挥作用。

一些业界资深人士指出，即使有了CIPS系统，本地清算行依然能够发挥其作用。工行国际业务部总经理吴斌就表示，今后并不是所有的银行都会接入CIPS系统，一些机构可能出于成本收益的考虑委托其他机构代理清算，这样看来，清算行依然有发展空间。未来CIPS系统可能成为基于内地为中心的人民币国际化的清算平台，而在地的清算则要更多发挥本地清算行的作用。

从理论上讲，中资银行参与人民币清算业务并不会显著增加自身的竞争优势，也不会创造大量额外的利润，不过现实情况是各大中资银行颇为积极，拼尽全力争取境外人民币的清算行。

背后的原因是，虽然跨境人民币清算业务并非清算行才能做，但这种“地位”会给银行增加在地客户、并同时对其商誉有提升的作用，基于这些考虑，在CIPS系统尚未建立之前，一些中资商业银行积极加入到了离岸市场清算行的争夺中。一位知情人士透露，中资银行在欧洲的争夺异常激烈，清算行成为大银行争抢的香饽饽。

11月19日，中国人民银行发布公告，授权中国银行悉尼分行担任悉尼人民币清算行。至此，中国人民银行已经建立起了覆盖亚洲、欧洲、北美、大洋洲等十几个国家和地区的人民币清算行系统，人民币清算行已经呈现遍地开花之势。

截至目前，工行获得新加坡、卢森堡、卡塔尔、加拿大四个国家人民币业务清算资格。中行获得继港澳台、法兰克福、巴黎、悉尼的清算资质。建行获得伦敦人民币清算资格。交行获得首尔人民币清算资格等等。清算行通常由中国人民银行行政的方式指定，但是过程却充满竞争和博弈。

中国工商银行法兰克福分行行长陈飞认为，如果一家银行能在各个时区都有清算行的话，会为全球化的服务带来一定的好处，但随着中国人民银行跨境支付清算系统建成落地，清算行的概念和作用就会逐渐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