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中午时分，哈瓦那的卡罗兹（CarlotsIII）市场，正在买菜的客人对电视没有播出平时节目而是播出古巴国务委员会主席兼部长会议主席劳尔·卡斯特罗的演讲感到讶异。更让他们意外的是，接着出现在电视上的，竟然是美国总统奥巴马的脸。

这些买菜的顾客，停下脚步，与身旁的人亲吻和拥抱起来——古巴著名博客作者Yoani Sanchez如此描述古巴人对这历史性一刻的反应。

劳尔通过电台和电视台直播，向民众发表了10分钟关于古巴和美国重新建立关系的重要讲话。奥巴马随后也宣布美国决定与古巴建立正常关系，同时放宽多项美国在过去53年中陆续制定的制裁措施。

伴随着关系改善的，是两国犯人的交换，古巴释放了羁押5年的美国合约商阿兰（Alan Gross）和另一名被古巴羁押20年的美国情报人员；美国也宣布释放三名古巴特工。此外，古巴还释放了53名美国政府点名的古巴政治犯。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1100万古巴人甚至整个拉丁美洲都感到意外；冷战造成的国家对立由于美国外交政策的改变又少了一个。

这项政策改变是美国自与缅甸改善关系后的第二个重大外交突破，也被认为反映了奥巴马2009年1月就职演说的精神，他说，“那些通过腐败、欺骗和打压反对者来抓紧权力的人，你们自己知道站在历史错的一方，但是只要你们愿意松开拳头，我们愿意对你伸出手。”这段话当时被解读为美国向敌对国：朝鲜、叙利亚、古巴、伊朗、利比亚、缅甸，递出了橄榄枝。

过去五年，朝鲜和叙利亚被归结为对奥巴马的善意不感兴趣，其他国家和美国的关系则在不同程度改善中。

不过，奥巴马选在这个时间点做出的戏剧化改变，其实来自于他在美国内外承受的压力。英国诺丁汉大学古巴研究中心主任安东尼（Antoni Kapcia）和美国大学拉丁美洲研究中心主任赫士伯（Eric Hershberg）分别对《财经》记者指出，美洲国家首脑会议成员国对美国的古巴政策不满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上一届峰会后，其他成员国家一致对美国威胁，若下次再不邀请古巴，他们将集体缺席会议。由于下一轮会议将在2015年春天于巴拿马举行，奥巴马终于选在12月中回应这些国家的要求；在内政方面，由于民主党在11月中期选举中失去大量席位，奥巴马显然也需抓紧国会1月开议前的时间，宣布这个受到共和党强力反对的政策转弯。

共和党杯葛

在17日发表的演讲中，奥巴马表示，自1959年菲德尔·卡斯特罗执政以来，美国一直对古巴孤立、封锁和禁运的政策。但事实证明，美国对古巴的制裁不仅效果十分有限，也不符合美国利益，因此两国关系需要正常化。

美国和古巴关系暖化的公开征兆始于2013年12月南非曼德拉总统的丧礼上，奥巴马和劳尔互相致意握了手。尽管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招呼，熟悉美国外交运作的人士形容，这种互动从来不是没来由的“自然而然”的招呼。

现在公开的资料证明，当时两国已经在加拿大进行了几个回合的谈判。

其实，奥巴马政府在2009年就开始微调对古巴的政策；上任后废除了布什总统在2004年设定的单个美国公民一年只能向古巴汇出1200美元汇款上限；同时允许美国的古巴裔可以无限制探亲。

最近这一轮谈判始于2013年6月，奥巴马授权进行秘密谈判。两国在加拿大协助下就改善关系秘密谈判了18个月。白宫在这次宣布时，特别点名感谢加拿大政府的协助。

根据加拿大媒体报道，加拿大政府总共在多伦多和渥太华为两国举办了至少七次秘密会谈。加拿大总理哈伯则不愿居功，他表示，加拿大只是提供美国和古巴一个谈判场所；他指出，两国的决定是一个“迟来的发展”。加拿大自1945年就古巴建交，而且是古巴1959年革命后少数未和古巴断交的国家。

梵蒂冈也是两国改善关系过程的重要角色。2014年秋天，来自阿根廷的教宗弗朗西斯史无前例地给奥巴马和劳尔分别写信，邀请双方“一起解决符合共同利益的人道问题”，10月时还接待了两国的谈判代表团，为改善关系注入新动能。

但一如预期，奥巴马的决定立即引来迈阿密古巴团体和共和党议员的抗议和反对。他们认为美国和古巴关系的正常化对古巴的民主化和人权改善没有任何帮助。古巴人聚集的佛罗里达州对此政策的反应尤为强烈。该州古巴裔共和党议员鲁比奥（Marco Rubio）强烈批评这是个错误的政策；准备参选2016年总统的前州长杰布·布什（Jeb Bush）甚至形容该政策是“愚蠢举动”。其他重量级议员如麦凯恩（John McCain）也反对奥巴马的决定，形容这是美国外交衰退的表现。

鲁比奥指出，他支持美国和古巴关系的正常化，但在此之前古巴应该先正常化。他强调，两国关系正常化像是卡斯特罗家族的救命稻草。

不过，并非所有共和党议员都持反对意见，亚利桑那州参议员弗雷克（Jeff Flake） 是少数支持奥巴马政策的共和党政治人物。他自2000年起以个人身份拜访过古巴九次，并且认为美国没有必要继续禁止美国人到古巴旅游。弗雷克正和其他议员一起推动解除美国人到古巴旅游的禁令。

由于美国几项对古巴的禁运自1996年被修改为法律，解除主要禁运需要国会通过，新的古巴大使也需要国会核实认可，共和党主要议员已扬言将不仅阻挡禁运的解除，还将杯葛古巴大使人选的通过和大使馆的经费。

这个政策转弯在古巴移民最多的美国东南角迈阿密，则引起古巴移民间的代际争执：曾经逃离古巴政府迫害的异议分子对奥巴马的政策感到愤怒；但年轻一代对卡斯特罗政府没有强烈怨恨，对奥巴马的政策相对支持。

据华盛顿邮报和ABC电视台进行的调查显示，64％的美国民众支持奥巴马和古巴关系正常化的政策，和2009年调查结果66％的支持率几乎不相上下。68％民众支持对古巴解除禁运，比2009年增加了11个百分点；74％民众支持解除到古巴的旅行限制，比2009年大增了19个百分点。

共和党支持者对与古巴建立经贸往来相当支持，57％支持和古巴进行贸易，64％支持放开美国公民到古巴旅游，但对是否和古巴建立正常外交关系却产生明显分歧，49％支持，47％反对。

古巴经济的机会

“我们赢得了战争。”劳尔20日在国会发表演讲时宣称。他强调古巴将不会由于改善关系更改政治体制，美国应该尊重古巴的共产主义体制，就像古巴从未要求美国改变政治体制一样。

尽管古巴多年来希望改善和美国的关系，但基于面子和对国内情势的考虑，一直未迈出第一步。部分观察家认为，长期接受委内瑞拉经援的古巴，或者对2014年以来的油价下滑有所担心，低油价已对委内瑞拉经济造成巨大压力。

对古巴人而言，卡斯特罗政府和美国能达成这个关系正常化的协议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古巴著名的异议分子雅尼（Yoani Sanchez）在他的博客指出，古巴人盼这天已经久到不相信这天真的会到来，不只因为劳尔刚刚推迟了原本将在1月举行的古巴-欧盟第三轮会谈，更因为他的政府在12月10日人权日也一如既往地对异议分子执行强烈手段。

也因为古巴政府对国内稳定的考量，美国大学拉丁美洲研究中心主任赫士伯对《财经》记者表示，表面上奥巴马政府受到国会杯葛，禁运解除将受到限制，关系改善将会相对缓慢，但这正是古巴政府希望发展的速度。卡斯特罗政府并不希望双方的交流瞬间放开太多。毕竟，和美国改善关系后，古巴政府需要时间评估改变带来的影响。

赫士伯分析，未来几个月奥巴马政府将能通过行政权，增加对古巴出口商品种类和邮政往来，古巴能出口到美国的产品如药品，将会大幅增加；另外能获得到古巴旅行许可的美国人种类会有所增加。

更重要的是，古巴将有机会向国际发展机构，如世界银行申请项目贷款。但是他预期，古巴在未来还是会强力控制国内经济，对美国企业的投资也会有所限制，例如零售业、通信业和旅馆业。

安东尼则指出，未来美国银行将能支付美国游客在古巴使用信用卡的款项，美国企业的销售代表也能经常前往古巴进行商业考察，这些政策将为古巴经济注入更多外汇，为政府带来实际税收。根据新规定，美国游客将可以带400美元的古巴商品进入美国，包括100美元的烟酒。美国人汇款给古巴人的限制从每个季度500美元增加到2000美元。

国务卿克里在政策宣布后，在《迈阿密先峰报》发表文章，指出美国将和古巴发展经贸关系的重点：美国希望协助发展现有50万人规模的古巴私营企业；在产业方面，商务部将放开对建筑业、农业和汽车维修业产品的出口；美国还计划拓展目前覆盖率只有5％，而且十分昂贵的古巴互联网。

随着两国关系进入正常化阶段，美国国务院将利用每六个月在哈瓦那举行的移民对话，讨论建立使馆的安排。助理国务卿罗伯塔（Roberta Jacobson）将在2015年1月底率领代表团进行谈判，商务部也将带领商务考察团进行经贸评估。

不过克里和奥巴马都不忘重申，美国会继续致力于推动古巴人权的改善、 促进民主化、言论自由、鼓励创业还有公民社会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