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美国财长副助理秘书,现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学教授及国家经济研究局研究员
全球超级大国总是发现承认地位相对衰落并迎接快速增长挑战,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今天,美国发现自己在中国面前就处在这样的境地当中。一个半世纪以前,英帝国面临着来自美国的类似的竞争威胁。而17世纪,荷兰共和国曾是超级大国,而英国则是挑战者。
历史表明,全球超级大国应当瞄准软着陆,包括通过与可能的继任者交往,以便一旦其统治地位逐渐消退,它仍能在这个世界保有一块相对舒适的地方。可悲的是,美国总统特朗普不是历史学家,而他对中国前后不一的对抗性态度,可能严重损害到美国的长远利益。
就像英国和此前的荷兰共和国一样,美国是具有全球影响力、在这个世界占主导地位的军事强国。它拥有这个世界某些生产率最高的产业,同时也统治着全球的贸易和金融。但同样像其前辈那样,美国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个崛起中的大国——这个自信、雄心勃勃的国家拥有更多人口、极度渴望财富和全球优势,并且相信取代目前的霸主是其命中注定的任务。而且,除非犯下严重错误,挑战者的持续崛起几乎是不可阻挡的。
因此,不可避免会出现冲突。这个崭露头角的超级大国所需要的市场和知识产权,远比在任者愿意提供的要多得多。而现任者不愿给予的东西,挑战者将会试图争夺。此外,正在崛起的超级大国要求在国际机构中具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必须与下一代人的基本实力相匹配,而不是只反映今天的状况。
上述分歧都是合理的。两个大国需通过推进并捍卫各自利益来管理它。但上述紧张因素的存在并没有压倒两国对和平及繁荣的共同追求。那么,现任霸主应做些什么?具体到英荷案例,17世纪一系列贸易冲突和海战导致大量贬损性词汇涌入到英语中,比如荷兰音乐会(指刺耳的音乐)、荷兰人的勇气(指酒后之勇)、荷兰式休假(指擅离职守)等。但从长远看,事实证明英国的根本优势是决定性的,且该国逐渐成为全球大国。但荷兰人成功地为自己创造了一种在主导地位结束很长时间后还大体舒适的环境。
荷兰从反对英国到与之交往成了这一转变的关键要素。1688年10月24日,风向改变导致荷兰舰队离开支持英格兰贵族辉格派的港口,从而终结了所谓绝对主义的斯图尔特王朝。其后,两国在有限政府、商业繁荣和反天主教等领域的共同利益,构成了以荷兰人充当初级伙伴为基础的持久联盟。而在英国的支持下,荷兰保持了独立,没有陷入到法国的控制当中。
一个多世纪后,英帝国最终采纳了与美国交往合作的类似战略。就像英国前首相哈罗德·麦克米伦在“二战”时被借调到艾森豪威尔将军北非司令部工作时所说的那样,这种合作以英国扮演美国版罗马帝国的希腊而达到高潮。结果,美国成了英国在20世纪最坚定的地缘政治盟友。
如今,美国决策者可以从对荷兰共和国及英国身为全球超级大国追求软着陆的经历中学到不少。此外,他们应当读一读1947年美国外交家乔治·凯南写的文章《苏联行为的根源》,这篇文章鼓吹美国对苏联实行遏制政策。
凯南主要论述了三个观点。首先,美国决策者不应感到恐慌,而是应当认清长远局势并牢牢把握住。其次,美国不应试图单方面遏制苏联,而是应当建立对抗、抵制和制裁的广泛联盟。第三,美国应当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因为只要美苏制度之间的斗争依然和平,自由和繁荣就将成为最终的决定因素。
但自从2017年1月上任以来,特朗普一直无视这些忠告。他不仅没有组建遏制中国的联盟,反而将美国从拟议中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中撤出。而且他不断提出前后不一的随机要求——比如将美中双边贸易逆差即刻消除。特朗普不仅没有谨慎对待美中长期局势,反而似乎陷入了恐慌之中。而这越来越难以逃脱中国和世界各国的眼睛。
(Copyright: Project Syndicate, 2019;编辑:许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