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在英国伦敦，英国首相约翰逊在议会下院发言。22日晚，英国议会下院投票否决了首相约翰逊为推动“脱欧”协议尽快在英国议会通过而制定的立法时间表。图/视觉中国

距离原定的脱离欧盟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周，英国脱欧前景仍像伦敦的天气一样变幻莫测。

英国议会先是投票支持首相鲍里斯·约翰逊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基本原则，但紧接着又否决了脱欧法案的快速通道时间表。大部分议员认为他们还需要更多时间来审议脱欧协议，这意味着英国将再次错过脱欧的最后时限，而以带领英国在10月31日按时脱欧为己任的约翰逊仍在为实现这一目标做最后的努力。

约翰逊警告称，如果英国脱欧期限延长至明年，他将寻求提前举行大选。提前大选虽然有风险，但约翰逊希望以此结束目前的政治僵局。

当英国人在三年前的公投中做出脱欧选择时，他们由此踏上了一条崎岖的脱欧之路。为了更好地实现脱欧，英国换了两个首相，提前举行了一次大选，脱欧带来的不确定性削弱了外资对英国的热情，伦敦金融城作为欧洲金融中心的地位也遭到威胁，而面对是否应该脱欧这一根本问题，英国民意的分歧随着时间的流失也不断加深。

不可避免的经济下滑

根据英国独立研究机构“变化欧洲中的英国”的研究结果，约翰逊的脱欧方案将使英国人均GDP减少6.4％，这一数字高于前首相特雷莎·梅方案造成的4.9％下滑，但低于无协议脱欧带来的8.1％损失。

和留在欧盟相比，约翰逊的方案将在未来十年使英国GDP减少2.3％到7％。造成约翰逊方案与梅方案经济差异的主要原因在于，根据前者的方案，英国将离开欧盟关税同盟，与欧盟签署的贸易协定覆盖范围也变得更有限。

英国政府在2018年11月发布的报告显示，如果与欧盟达成一份有限的自贸协定，到2034年，英国将损失6.7％的GDP，相当于让英国民众每人每年平均减少2250英镑的收入。

在约翰逊与欧盟达成协议之后，英国议会跨党派财政委员致信英国财政大臣贾维德，要求政府公布这一协议对英国经济影响的分析。但贾维德拒绝了这一请求，他仅表示，达成协议，结束围绕脱欧的不确定性有利于英国经济。

英国曾是欧洲国家中最受外资欢迎的投资目的地，但英国国际贸易部在今年夏天公布的数据显示，英国在上一财年吸收的外资项目减少了14％。外资在英国创造的就业机会也大幅下降，其中在金融服务、汽车业创造的就业岗位削减了三分之一。

金融服务业是英国经济增长的主要支柱，贡献了英国6.5％的GDP，伦敦则是全球第一金融中心。但在英国正式离开欧盟之前，一些金融企业已经将资产和人员转移至欧洲其他国家。安永在今年早些时候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自从2016年英国举行脱欧公投以来，大约1万亿英镑的金融公司资产和7000个金融业工作岗位正离开英国，迁往欧盟其他地区。

伦敦金融城市长艾思林（Peter Estlin）在今年3月下旬访问北京时试图淡化脱欧对金融城的影响。他对《财经》记者表示，为了应对无协议脱欧的情况，在伦敦金融城展开泛欧业务的银行把一些资源转移到了都柏林、卢森堡或者法兰克福，但它们仍维持在伦敦的运营。“因为这里的市场规模依然巨大，是在欧洲其他地方无法复制的。”艾思林说。

花旗集团新任欧洲业务主管大卫·利文斯通就表示，无论英国脱欧最终结果如何，伦敦都不会失去欧洲金融中心的地位。

在加大对欧盟国家业务投入的同时，花旗集团在今年早些时候出价10亿英镑买下了伦敦金丝雀码头金融城的办公大楼，此前花旗集团只是租用该楼。

政府忙于各种谈判

自从约翰逊成为首相的那天起，排在他日程表上的第一要务就是带领英国脱欧。在前首相特雷莎·梅的脱欧方案被议会三次投票否决之后，如何与欧盟达成一份新的协议成为他面临的最大考验之一。

尽管欧盟一度表示，特雷莎·梅的脱欧方案已是能达成的最好的方案，欧盟无意再重新谈判。但约翰逊最终说服欧盟签署了一份新的协议，他也为此做了妥协。

与特雷莎·梅此前敲定的协议相比，约翰逊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没有太多不同，主要区别在于去掉了充满争议的后备方案内容。

在脱欧谈判中，如何处理英国北爱尔兰地区与爱尔兰310英里长的边界问题是最富争议的地方。无论是英国还是欧盟都不想看到北爱尔兰和爱尔兰之间出现硬边界，因为那可能导致1998年《贝尔法斯特协议》签署前的紧张安全态势重演。最终的协议内容强调了双方不在爱尔兰和北爱尔兰之间的边界实行任何海关、监管性监察或控制以及相关有形基础设施的决心。

协议同时确认北爱尔兰地区将和英国一同退出欧盟关税同盟。虽然在法律层面，北爱尔兰和爱尔兰之间将因此产生海关边界，但在实际操作层面，北爱尔兰地区与爱尔兰之间的边界并不会设立海关口岸，这道海关边界将存在于大不列颠岛和爱尔兰岛之间，货物将在北爱尔兰的入境地点接受检查。

从英国其他地方进入北爱尔兰的产品除非能证明只在北爱尔兰流通或者非商用，否则将需要缴纳关税。此外，欧盟的增值税法也将适用于北爱尔兰地区。

在脱欧过渡期结束后的至少四年内，北爱尔兰仍将和欧盟保持上述现状。此后将由北爱尔兰议会投票决定是否继续维持现状。

为避免北爱尔兰与爱尔兰之间出现硬边界，特雷莎·梅此前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引入了后备方案。这一方案规定，如果英国和欧盟无法在脱欧过渡期内达成新的贸易安排，北爱尔兰与爱尔兰之间将维持现状，不会出现重新设置边境检查设施的情况；英国不能单方面宣布退出这一保障安排，欧盟对英国的退出有否决权。在反对者看来，这将使英国事实上留在关税同盟之中。

除了涉及北爱尔兰的后备方案条款，特雷莎·梅的脱欧条款大多都得以保留，其中包括英国的脱欧过渡期将持续到2020年12月底，在此之前，所有的现行规则不变，英国需要遵守欧盟规则，缴纳欧盟预算份额，但将失去投票权；过渡期内，人员自由流动规则将继续执行，这意味着英国公民可以在欧盟国家继续生活和工作，反之亦然；在同一个国家居住五年以上的居民可以申请永久居留。

约翰逊在推特上表示，他与欧盟达成的协议可以确保英国收回对法律、边界、货币和贸易的控制，并在自由贸易和友好合作的基础上与欧盟建立新的关系。对于未来英国与欧盟的关系，双方都表示将致力于达成一份自由贸易协定。

与欧盟展开谈判的同时，英国政府也在为发展与其他国家的贸易关系筹谋。截至今年8月15日，英国已经签署了17份自由贸易协定。一旦英国在10月31日无协议脱欧，这些贸易协定将可以保证英国继续按照现有的条款保持与这些国家的贸易关系。

“我们的政策是复制现有的欧盟与第三方国家之间的自贸协定，英国单独与第三方国家签署同样的贸易协议。”英国国际贸易部投资部长格拉汉姆·斯图尔特此前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由于仍处于欧盟关税同盟之中，英国无法单独与其他国家展开双边贸易协定谈判。目前英国与之签署双边协定的国家仅限于已经与欧盟达成自贸协定的国家。

脱离欧盟之后，英国与中国的贸易关系将变得更加重要。中国是英国在欧盟外第二大贸易伙伴。2018年，中英双边贸易额804.4亿美元，创下历史新高。中英双方目前正在进行联合贸易与投资评估，这一进程在去年2月特雷莎·梅访华期间开启。在评估工作完成之后，两国将开始寻找可能的贸易协议选项，其中包括自由贸易协定。

英国驻华贸易使节彭雅贤（Richard Burn）此前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在自由贸易协定之外，中英深化贸易关系的其他选项包括商谈覆盖范围更小、更易在短时间内达成的贸易协定，抑或是针对特定行业的双边协议，比如服务业协议。

留欧派的最后挣扎

10月19日是英国脱欧日程表上的关键一天。英国议会成员在周六集结准备对约翰逊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进行投票表决，这是自1982年以来英国议会首次在周六举行特别会议。根据今年9月通过的本恩法案（即禁止硬脱欧法案），如果新版脱欧协议未能在10月19日得到议会批准，约翰逊将需要致信欧盟总部，请求将英国脱欧日期再次推迟。英国脱离欧盟的时间此前已经推迟过一次，即从原定的3月31日推迟至10月31日。

当天早上，当约翰逊在英国议会发言时，普通英国人仍在就是否应该脱欧而争执不下。

高举着欧盟旗帜的柯斯蒂·马克迪尔站在议会门外，大声喊出：“退出脱欧！”她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被议员们听到。“我是英国人，也是欧洲人。”马克迪尔对《财经》记者表示。

马克迪尔对面站着三个脱欧支持者，他们举着“沉默的大多数投票支持离开欧盟”、“人们已经投票决定离开欧盟”的标语。“今天来到这里的绝大多数都是支持留欧，所以我们成了少数派，但我们赢得了三年前的公投。”支持脱欧的米歇尔·梅根对《财经》记者强调。脱欧对她而言的最大意义在于，英国将可以拿回对自己国家的控制权。

尽管脱欧派被认为带有反移民倾向，但不止一位脱欧派对《财经》记者表示，他们并非反对欧洲，只是反对欧盟机制。

支持脱欧的人在议会广场大声唱出“欧盟再见”，但他们的声音很快被留欧派的呼声淹没。当天来自英国各地大约100万人在伦敦参加了“人民投票”游行活动，支持再次举行公投来决定英国在欧盟的去留。这次游行也成为英国自2003年抗议伊拉克战争游行后规模最大的一次示威游行。

自由民主党是“人民投票”运动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因其亲欧立场，自由民主党在今年5月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中大获全胜，20.3％的得票率远远超过了保守党9.1％的支持率。自由民主党明确表示，如果英国举行大选，他们能够获得多数选票胜出的话，就将推翻脱欧决定，带领英国重新回到欧盟。

“我们的目标是再给人民一次投票的机会。”自由民主党前议员利兹·林恩对《财经》记者表示。在她看来，民众在2016年的脱欧公投宣传中接收了太多错误信息。而约翰逊正是2016年脱欧宣传中的领军人物，在2019年担任首相之后，约翰逊又拨款1亿英镑在英国媒体上进行空前的脱欧宣传工作。

约翰·鲍曼原本是保守党支持者，在六个月前决定转而支持自由民主党。他对《财经》记者表示，转变原因是对保守党的幻灭。“脱欧阵营充斥着谎言，当时很多人相信了。但如果现在再次公投，我相信结果一定会反转。”

但想要实现对脱欧协议进行公投表决，自由民主党提出的动议首先要得到下议院议长的许可才能进行投票，即使有机会在议会投票，它还需工党、苏格兰民族党等其他党派的支持。在今年4月的一系列指向性投票中，对脱欧再次进行公投的选项曾被否决。

16岁的安努什卡·奈拉克对《财经》记者表示，三年前公投时她只有13岁，她的哥哥17岁，当时他们都没有投票资格，但脱欧将决定他们这一代人的未来。“我们都希望有机会在这件事情上拥有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