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遭遇疫情冲击的同时，股市却在大涨。很少有谁能像交易应用程序Robinhood一样，从这种情况中获益如此之多。

2020年前六个月开设的约600万个在线交易账户中，至少有300万是在Robinhood上。6月，这家私人拥有的初创公司每天处理430万笔交易，比其他任何经纪公司都多，并且是竞争对手E*Trade Financial的近四倍。

过去十年，许多小投资者因金融危机感到不安，只能袖手旁观；而Robinhood几乎凭借一己之力重振了散户投资。

消费金融领域科技革命旗手

免费交易的诱惑和简单有趣的界面吸引了新的投资者进入这个平台，并且为一些陷入困境的公司的股票注入了新的活力，比如赫兹国际控股（HTZ）和伊士曼柯达（KODK）。这一切不仅仅是被困在家的人们掀起的短暂狂热。分析人士说，即便经济已经开始重启，但散户交易领域出现的一种急剧变化并没有停止。

“你已经建立了一个新的用户基础，这些用户可能会在未来继续参与，而在此之前他们并未参与市场。”JMP证券分析师德文·瑞安（Devin Ryan）表示，“由于这些因素共同创造了这场完美风暴，交易活动的基准水平被永久地提高了。”

Robinhood当然不是靠一己之力在推高股市。零售交易只占总交易量不到四分之一，而Robinhood只是这一小部分中的一小部分。

尽管如此，它已经成为消费金融领域一场由技术驱动的革命的旗手。华尔街的银行可以利用科技平台来服务那些它们过去可能会傲慢拒绝的低净值客户。那些可能觉得经纪业务枯燥无味的科技公司正在拥抱股票交易业务。Square几乎未假思索地在其支付应用程序中增加了一个投资选项，很快就成为了经纪业务的一员。Robinhood处在这一转变的中心位置，因为它的客户增长速度至少是竞争对手们的三倍。

伴随着如此快速的增长，Robinhood因其技术和鼓励交易的方式而受到抨击。即使是在硅谷“快速行动，打破常规”的时代，Robinhood也格外显眼。

批评人士称，该平台会激励用户承担太多风险，将其与电子游戏或在线赌博相提并论。一名在Robinhood上交易的20岁年轻人自杀后，六名国会议员给该公司写了一封信，质疑“该平台允许和鼓励缺乏经验的投资者从事高风险交易的方式”。

就连喜欢这个平台的用户也告诉《巴伦周刊》，他们担心它可能会鼓励糟糕的投资行为。

Robinhood的高管回应称，他们正在加强投资者教育和客户服务，以帮助用户。他们还说，告诉人们如何交易不是他们的职责。

“我们希望让客户能够获得金融产品和服务。”Robinhood首席财务官杰森·沃尼克 （Jason Warnick）表示，“我们不会推动客户或建议客户走这条路或那条路。”

Robinhood的一位发言人表示，“区分Robinhood时髦、易用的设计与所谓的游戏化很重要。”

“那些把散户投资者斥为‘赌徒’或‘游戏玩家’的人，是在固化只有富人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能投资的神话。”该发言人表示。

神奇增长故事背后的“侠盗”魅力

关于Robinhood，你需要知道的第一件事是，比起大多数证券经纪网站，使用它的应用程序有多么不同。

忘掉那些笨拙的移动服务吧，它们感觉就像是从桌面界面粘贴过来的。Robinhood消除了交易过程中可能不利于新用户的分歧——账户最低限额、死板的界面，以及在交易结算等环节可能出现的延迟。账户审批过程非常之快。人们甚至可以在资金从银行账户进来之前就开始交易。

获准购买像期权这样的复杂产品也可以很简单。用户需要大约10分钟的时间来核对自我认知，诸如“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以及我手头有足够资金等等。

交易也非常简单，而且视觉上很吸引人。这个程序会为初次交易者发送数字奖券，用户“刮”一下屏幕——与使用刮刮乐彩票没什么不同——选择一只免费股票作为开始。如果他们推荐朋友，他们可以得到更多的免费股票。

用户可以看到其他人在做什么，一些功能可以展示当天最受欢迎的股票的交易情况。

这种热情大部分是在应用程序之外产生的、在Facebook小组或Reddit上。Reddit上一个名为“华尔街押注”（WallStreetBets）的小组会发布充满逗趣内容的与交易相关的帖子。

就像这款应用程序同名人物的那些传奇追随者一样，他们确实可以组成一支快乐的乐队——叛逆、疯狂，而且往往不露锋芒。Robinhood用户们在接受《巴伦周刊》采访时表示，他们大多从其他Robinhood交易者那里获得股票信息，这些交易者会在社交媒体和其他地方分享这些信息。

难怪在疫情暴发后的孤独日子里，这些群组变成了数码聚集地。比起2019年四季度的总交易量，该平台的日交易量在3月增加了两倍。

虽然这股势头一开始看起来是暂时的，但它并没有消失。投行Piper Sandler分析师理查德·雷佩托（Richard Repetto）说，目前平均每天的股票交易超过100亿笔，高于去年的70亿笔。而且它不会下降。事实上，他预计“我们将进入一种交易量多得多的新常态”。

2013年，弗拉基米尔·特内夫（Vladimir Tenev）和拜朱·巴特（Baiju Bhatt）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帕洛阿尔托创建了Robinhood Markets。这两位斯坦福大学毕业生此前曾创办过一家算法交易公司。在创建了一个众包的股票评级平台后，他们很快就发现，成为一家证券经纪商将带来更大机遇。

从一开始，他们的论调就混杂着占领华尔街、硅谷，以及“劫富济贫”的舍伍德森林大盗。Robinhood的目标是从主导股票交易的银行和经纪商那里夺取市场份额，让被排除在外的人更容易投资。几年前，巴特在接受CNN采访时说，他最大的担心是“行动不够快，不够一往无前地快”。

Robinhood最大的卖点是每笔交易的价格：免费。说唱歌手Snoop Dogg和Nas，以及演员阿什顿·库切（Ashton Kutcher）和（Jared Leto）都作为早期投资者签约。2015年，即使在该产品准备发布之 前，已有近100万人注册。

在这个行业，签约一个新客户可能要花费数百美元的营销费用——对于一些公司来说可能超过1000美元。Robinhood利用等候者名单和奖励介绍朋友来加速扩张。硅谷的投资人持续不断地给予它更高的估值，从2017年的13亿美元到2018年的56亿美元，再到今年的超过80亿美元。2020年5月，该公司表示其用户已超过1300万。

2019年10月，其他主要的网上交易平台宣布，它们也将转向免费交易。但是，另一家金融科技初创公司Wealthfront首席执行官安迪·拉克利夫（Andy Rachleff）认为，Robinhood的优势不仅没有被抵消，反而可能得到了加强。“每当行业接受初创企业的方法论时，所有人都会认为，现有企业将压制新进入者。但事实恰恰相反。”他说，“它所做的一切，只是为这家年轻公司的做法增添了可信度。”

Robinhood从一开始就明确的营销态度可能会淹没那些竞争对手。当被问及是否会考虑其他经纪商时，21岁的Robinhood用户黄薇（Vy Hoang）说，她担心使用其他平台时必须为每笔交易支付10%的费用，尽管现在免费交易已经很普遍。

对于许多使用Robinhood和Webull等类似平台的人来说，买卖证券已经成为一种社交活动。向你的朋友寻求投资建议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交易员们总是边喝酒边吹嘘他们大赚的交易。但现在，吧台和交易台都在你的客厅里，并且刺激因素和投资者反应之间的距离动动拇指就到了。

用户自杀事件引发道德拷问

29岁的奥斯汀·韦恩（Austin Wynn）来自印第安纳州，他经常使用Robinhood。“简单易用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他说，“但这是一把双刃剑。”韦恩说，他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看到过来自Robinhood新用户的悲伤信息。“有那么多人一直在发帖说，‘我亏了太多钱’，因为他们在追逐波动性很大的低价股。”

韦恩在Facebook上建立了一个小组，为这些新手提供咨询。这对他来说并不越界。他的工作是为正在戒毒的人提供咨询服务，并说他自己也是一个正在戒毒的人。他警告说，Robinhood的使用体验与其他成瘾行为的冲动并无不同。

“这是赌徒悖论。”他表示，“就好像，我输了100块钱。我得留在赌桌上，直到赚回我的100块钱。等我赚回来了，我又多赚100块。我可以轻松赚回200美元。然后我又输了100块。就这样一轮一轮地重复。本质上是一种瘾。我在很多人身上看到了这一点。”

包括韦恩在内的几名Robinhood用户对《巴伦周刊》表示，他们知道如何控制这种冲动，他们承担的风险仅限于自己能承受的损失。

但交易股票，尤其是期权等更复杂的产品，可能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让人情绪起伏不定。期权交易往往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即便对于老练的股票投资者来说也是如此。2020年以来，期权交易量一路飙升，6月整个市场的期权交易量比去年同期增加了81%，达到了创纪录的月度水平。

亚历克斯·卡恩斯（Alex Kearns）是一位参与期权交易的Robinhood用户。2020年6月，当这个20岁的年轻人在Robinhood上尝试期权交易时，他从大学回到了芝加哥郊外的父母家中。一个通知页面弹了出来，显示他的账户余额为负73万美元。“一个没有收入的20岁年轻人怎么能获得价值近100万美元的债务？”他在一封自杀遗书中问道。他的表兄比尔·布鲁斯特（Bill Brewster）在推特上发布了这份遗书，其中写道，他“无意获得和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布鲁斯特说，他认为负余额是一个技术问题，而不是一笔实际负债。该公司拒绝置评。

Robinhood联席CEO巴特和特内夫在一篇博客文章中表示，他们对卡恩斯的去世感到“发自内心的震惊”，并发誓要修改应用程序的期权通知。

布鲁斯特在接受采访时说，这份声明“有力”，并且他称赞这两人后来联系了卡恩斯的家人。但他认为，Robinhood必须采取更多行动，尤其是在客户服务方面。

“在那个平台上，获得客户服务几乎是不可能的。”他说，“你能搭建一个期权交易平台，却没有电话支持，这对我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在结算的前一天，到处都是各种信息。在时间紧迫的时候，电子邮件不足以支持你的客户。”

一位女发言人表示，Robinhood正在加强客户支持，并将在必要时“主动地联系客户”。但是它并没有计划增加电话支持帮助热线。

“我们高度致力于为客户提供实时渠道，这样当他们有问题时，就可以向我们求助。”首席财务官沃尼克在被问及电话支持时表示，“当你拥有千千万万的客户时，我们必须解决一些非常实际的问题。”他补充说：“从解决方案的角度来看，能够提供那种实时支持，从而真正解决客户面临的问题，是富有挑战性的。”

布鲁斯特说，公司还通过视觉线索引导用户做出糟糕的决定。例如，Robinhood提供交易所交易基金（ETF）——通常是投资于大市最简单的途径。但是，他认为，比起股票和其他产品，Robinhood应用程序的设计并没有把它们放在优先位置。

“他们使这个应用程序游戏化，从而促使人们进行期权交易，而不是那种我认为是审慎的理财行为。”他补充道，“我认为，如果他们想披上为小投资者实现投资民主化的外衣，那就应该推广ETF，尽管你的收入不会那么多。”

Robinhood反驳了这些批评。“我们把Robinhood打造成一个让客户学习并且负责任地投资的平台，我们的大多数客户在投资时都采用买入并持有策略。”Robinhood的发言人表示。

该公司表示，其平台每月约有12%的用户参与期权交易，有1%的用户进行更复杂的多重期权（multi-leg option）交易。相比之下，嘉信理财（Schwab）的报告称，其交易量的10%至15%是期权，但该公司没有公布有多少客户参与期权交易。

“我们不提供建议，当然也不鼓励交易。”沃尼克表示，“但我们确实提供了进入金融市场的渠道，在许多情况下，由于最低账户额度等条件限制，我们的客户过去不被允许参与。”

当被问及为什么公司不推广ETF时，Robinhood首席运营官格雷琴·霍华德（Gretchen Howard）回答说：“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但我没有很好的答案。我会说，我们并没有推广股票，用户可购买ETF，我们也没有推荐任何股票。”

订单流付费模式挑战监管空白

布鲁斯特承认，这个应用程序没有迫使人们交易股票。但他表示，它“通过推送提醒和奖券促使人们这样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怀疑这是为了让你意识到卖出和买入另一只股票是多么容易，因为他们是按订单流付费的。所有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个问题。

Robinhood的确严重依赖交易来获取收入，比其他同行更甚。首席财务官沃尼克表示，订单流付费（做市商支付给Robinhood、为客户执行交易的资金）占公司收入的一半以上。在嘉信，订单流付款仅占总收入的2%。

做市商们（包括像Citadel Securities这样的高频交易公司）从每项资产的买卖价差中获利，并将部分利润返还给经纪商。流动性较差的期权往往价差较高，因此能为经纪商和做市商带来较高的利润。

为订单流支付费用的概念似乎是不道德的——大型交易公司也从中获利——但这在行业中很普遍。尽管如此，经纪商们表示，他们会确保为客户提供最好的交易执行服务。

然而，监管机构已经表示，Robinhood并不总是为客户提供最好的服务。美国金融业监管局（Financial Industry Regulatory Authority，简称Finra）2019年发现，从2016年到2017年一年多的时间里，该公司没有“进行合理的尽职调查”，以确保用户的订单以最优价格完成。Robinhood当时被罚款125万美元，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些指控。该公司表示，从那时起，它已大大改善了其交易执行服务。

有迹象表明，Robinhood可能会受到更严格的监管审视。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主席杰伊·克莱顿（Jay Clayton）在6月的一次听证会上向国会表示，该机构和美国金融业监管局将研究亚历克斯·卡恩斯之死引发的各种信息披露问题。

“Robinhood的整个商业模式是由订单流驱动的。”伊利诺伊州民主党众议员肖恩·卡斯滕（Sean Casten）说。他所在的选区包括卡恩斯所居住的小镇。“他们不是通过让你变得更富有来赚钱的，他们只是扩大订单流。这在技术上并不违法，但却是不道德的。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金融业监管局是时候站出来保护卡恩斯这样的投资者了。”

作为回应，Robinhood表示：“我们认真对待我们的职责，并不断努力改进和提升我们的客户体验。在过去的几周里，我们已经对我们提供的期权产品进行了改进和增强，我们计划继续在适当性、客户体验和教育等方面进行改进。”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金融业监管局都拒绝对Robinhood置评。

曾在这两家机构任职、目前从事合规咨询工作的艾米·林奇（Amy Lynch）表示，她预计监管机构将研究Robinhood的“图形和技术如何被用来让事物看起来更有吸引力”。

“与此相关的法规尚未制定出来。”她说，“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盈利和估值前景存疑

Robinhood接下来何去何从？

公司距离公开发行上市可能已经不远了。联席首席执行官巴特2018年表示，这是一个“中长期”目标。研究咨询机构CFRA分析师波琳·贝尔（Pauline Bell）表示，她预计Robinhood“可能在明年”上市。她补充说，“根据它的增长曲线”，Robinhood的估值规模可能和E*Trade一样大。2020年2月，摩根士丹利同意以130亿美元收购E*Trade，其用户数量少于Robinhood。

但贝尔并不认为高估值是板上钉钉的。Robinhood必须证明，今天因为无聊而使用它的年轻人会一直使用它。“他们能否向他们的潜在投资者展示，他们能一直保持这一用户基础？”她问道。

Robinhood并没有透露用户人均投资组合的规模。JMP证券的瑞安2018年估计，用户在Robinhood的投资额约为1000美元至5000美元；而富达（Fidelity）、德美利证券（Ameritrade）和嘉信等大平台的客户平均投资额达到六位数。

该公司也没有披露其他财务状况。但一些采访以及关于订单流付款的证券备案文件显示，Robinhood可能仍在以亏损状态运营，去年的收入不到10亿美元。

“我们为公司投入了大量资金，因此随着公司的成长，我们的成本连同收入一道都在大幅上升。”沃尼克拒绝就业绩数据置评。“这将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他说。

快速的用户增长会掩盖一种商业模式的局限性。从股票经纪业务中赚钱的方式有限，而且它们并不像该公司最新估值（86亿美元）所显示的那样有利可图。

风险投资机构Commerce Ventures创始人丹·罗森（Dan Rosen）表示，金融科技公司往往会失去技术溢价，回归到其基础金融业务的估值水平。“几乎没有任何风险投资支持的金融科技挑战者完成上市、并作为独立公司长期维持可观的市值。”他说，“所有这些挑战者都不可避免地被以一种与他们所挑战的成熟企业类似的范式估值。”

公开交易的经纪商市值往往是营收的三至四倍。Robinhood可能需要另一些业务来支撑它超过这些数字。在过去两年里，该公司在试图拓展其商业模式时遇到了数次挫折，包括已经流产的伦敦扩张计划和银行牌照申请。

在采访中，Robinhood的高管们没有概述具体的计划，但谈到了他们希望把这款应用变成金融服务门户的共同愿望。

“我们的下一个篇章很大程度上是加强核心业务，同时改善客户体验。”该公司首席运营官霍华德表示，“我认为从长远来看，我们相信，如果你的手机上只有一款应用程序，我们希望Robinhood成为那个与钱相关的应用程序。”

高管们表示，该应用程序可能包括退休服务，甚至支付能力。他们提供的细节很少，但有一点似乎很清楚：在未来，Robinhood可能会与Square及其3000万Cash App用户成为死对头，就像与传统证券经纪公司那样。

技术和政策已经引发了金融服务的融合。在经纪业务方面，Robinhood现在处于领先地位，其账户和交易量取得了令人惊叹的增长。但从长远来看，仅仅做好某一个方面不会赚到大钱。这将是一场折中竞赛。■

（《巴伦周刊》英文版2020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