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深圳经济特区建立40周年。40年来，从默默无闻的边陲小渔村成长为如今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深圳创造了世界城市发展史上的奇迹，而在这个过程中，资本市场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以1990年12月深圳证券交易所的成立为标志，深圳资本市场至今已走过了30年的历程。今年6月，中天精装（002989.SZ）正式在中小板挂牌上市，自此，深圳实现了在上市公司的数量、总市值和净利润三大维度上全面超越上海，跃居全国第二，仅次于北京。

深圳这片创新热土上，走出了腾讯、中国平安、万科、比亚迪等一批标杆企业和行业翘楚。相比于京沪以国企和金融企业为主的龙头公司结构，深圳企业则是以民营企业为主体，科创属性凸显。

“深圳是中国资本市场非常难得的‘一座富矿’。”深圳证监局原局长张云东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直言，通过对“富矿”的监管、研究，可以为整个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提供一些经验和建议。

蓬勃发展的深圳资本市场，如今再获政策加持，这也成为了深圳特区40岁生日最好的礼物之一。

今年10月11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深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综合改革试点实施方案（2020-2025年）》（以下简称《方案》），其中关于金融领域改革的部署着墨颇多，支持深圳在资本市场建设上先行先试。

具体改革措施包括：推进创业板改革并试点注册制，试点创新企业境内发行股票或存托凭证（CDR）；建立新三板挂牌公司转板上市机制；探索优化创业投资企业市场准入和发展环境；支持符合条件的外资金融机构在深圳依法发起设立证券公司、基金管理公司等。而在今年8月，深交所创业板改革并试点注册制首批企业上市，在资本市场改革上再次先行一步。

经济特区四十年，深圳资本市场是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有哪些成长的烦恼？放眼未来，一系列政策红利背景下，又该如何把握其中蕴藏的历史机遇？

多层次资本市场现雏形

如果说深圳是中国经济崛起的窗口，那么，深交所就是中国资本市场变革的缩影。

早在1983年，深圳就发行了新中国第一张股票“深宝安”。1987年起，深发展、深万科、深金田、深安达、深原野等“老五股”发行，并在深圳发展银行特区证券公司的柜台开始了最早的证券交易。到了1990 年上半年，“ 老五股”的交易量不断攀升，但落后的柜台交易无法满足需要，出现了黑市交易乱象，客观上也亟须证券交易所的出现。

1988年5月，时任深圳市委书记李灏带考察团到欧美三国考察，在伦敦的招商引资推介会上，有外资企业人士表示，若中国能建成一个按国际惯例运作的深圳证券交易所，他们很愿意投资。这一席话让李灏坚定了在深圳创建证券交易所的决心。

1988年11月，深圳成立资本市场领导小组，开始了交易所的筹建工作，深交所原副总经理、创始人之一禹国刚出任专家小组组长。他带领同事们用不到半年的时间翻译了200多万字的境外证券资料，结合深圳实际，完成了《深圳证券交易所筹建资料汇编》，它奠定了深交所最基本的规章制度。禹国刚把这称为“创业”，“就在国贸大厦的三间仓库里，一个茶几，我和高西庆一人一支笔，把规则铺得满地都是。”

就这样，深交所“破土而出”。1990年12月1日，深圳市委市政府利用中央给予经济特区的特殊政策，率先开始集中交易，杀出了一条创建资本市场的“血路”。而直到1991年4月，深交所才拿到了“准生证”——经国务院批准授权中国人民银行下发的批文。

在那个经济体制转轨的年代，对于股份制、证券市场到底姓“资”还是姓“社”，一直有争论。而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的一番论述一锤定音，“证券、股市，这些东西究竟好不好，有没有危险，是不是资本主义独有的东西，社会主义能不能用？允许看，但要坚决地试。”

此后30年，从1991年率先发行B股，到2004年、2009年相继推出中小板、创业板，深交所率先建立起多层次股票市场体系，逐步发展成为参与人数最多，主要市场指标位居世界交易所前列的证券交易所。截至2020年11月18日，深交所共有上市公司2329家，股票总市值达到32.89万亿元。

“以前很多上市公司都愿意到上交所，不愿意去深交所，当时深交所领导到全国各地去宣传推广，吸引企业到深交所上市。而且深圳这座城市非常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活力和创造，这也造就了深圳浓厚的金融氛围。”英大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大霄表示。

“深圳军团”表现亮眼

一座城市经济发展活力和财富创造水平，最直接的反映就是城市下辖上市公司的数量。

Wind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11月18日，作为中国资本市场发源地之一的深圳，共有314家上市公司，数量位居全国第二，上市公司总市值突破10万亿元。其中既有中国平安、招商银行、万科等世界500强企业，也有顺丰、比亚迪、中兴通讯等行业巨头，以及迈瑞医疗、立讯精密、大族激光等细分领域龙头企业。

值得一提的是，深圳上市公司不仅数量多，而且市值规模大、发展快。

早在2018年3月，深圳A股公司境内总市值便已超过上海，稳居全国第二位。2019年以来，随着核心资产和科技股的崛起，深圳龙头公司市值增长迅猛。Wind数据显示，截至11月18日，深圳上市公司A股总市值达10.14万亿元，超过上海和广州两地上市公司总市值之和9.54万亿元。除市值外，深圳上市公司业绩同样表现不俗。2019年，深圳上市公司实现营业收入4.65万亿元，同比增长11.33％，增速在全国主要辖区中排名第一。

深圳上市公司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其“高新技术产业+民营企业”的亮眼名片。深圳上市公司中，民营企业达到218家，近三分之二，民营经济成为深圳经济和资本市场发展的驱动力量。此外，以电子、计算机、通信和医药生物四个行业所代表的科技创新企业，在深圳上市公司中的占比达43.7％，而上海上市公司这一比例仅有23％。

“以深圳为典型代表的经济特区形成了以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为创新主体、以政府为创新推手的内在动力机制和不断追求创新的文化氛围。面对市场主体创新行为，深圳对试错具有更强的包容性。”中山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湛说。

在基金领域，深圳亦是排头兵。第一批公募基金，第一只阳光私募基金都诞生在深圳。

深圳基金业从零起步，不断发展壮大。近五年，深圳基金公司公募基金数量及规模均以约20％的增速稳步增长，2019年末公募基金管理规模较2015年实现了翻倍式增长。中国基金业协会最新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9月底，我国公募基金规模达17.80万亿元，公募基金数量达7644只，创下历史新高。地域分布上，按照资产净值全口径，三季度末时上海公募基金规模为6.61万亿元、北京为3.74万亿元、广东（除深圳）为1.72万亿元、深圳为4.4万亿元，深圳位列全国第二。

“深圳在金融市场方面比较开放包容，所以深圳基金公司在产品创新、管理创新、制度创新方面也走在了全国的前列。”前海开源基金首席经济学家杨德龙以其所在的公司前海开源基金举例道，该公司是业内较早施行股权激励的基金公司之一。

“对于企业高层，公司采取合伙人制度，所有对公司有重大贡献的人都可以获得公司的股权，成为合伙人。而对于公司基金经理，则采取事业部制来更好地激励基金经理，把资产管理规模做大做强，把业绩做好，从而留住人才。”杨德龙说。

在股权创投私募方面，深圳更是领国内风气之先。

1999年，在IDG资本等海外风投刚刚进入中国市场不久，一批本土创投机构在深圳率先破土而出。科技部副部长徐南平曾表示，深圳集聚了全国三分之一的创投机构，是名副其实的创投之都。

此次《方案》和授权事项清单中，亦包含着对股权投资行业的重磅利好政策，包括完善私募基金登记备案流程，为符合条件的管理人和基金产品开辟绿色通道；完善私募基金托管制度；拓宽创业投资资金来源和市场化退出渠道等。

“清单中点名要探索优化创业投资企业市场准入和发展环境，并在市场环境、登记备案等方面给予政策利好，深圳创投行业前景可期。”中国母基金联盟秘书长、水木资本创始合伙人唐劲草称。

再出发号角吹响

回首过去几十年，深圳资本市场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稚嫩到成熟的发展历程。而近期创业板改革并试点注册制的落地，给深圳40年后再出发吹响了号角。

今年8月，创业板首批18家试点注册制企业上市。Wind数据显示，截至11月18日，创业板共受理了433家企业发行上市申请，已发行49家，已经审核通过56家，中止审查92家。

毋庸置疑的是，创业板注册制的启动，让深交所步入了改革新阶段，也让深圳成为了整个资本市场改革的试验田。证监会副主席阎庆民也表示，下一步，深交所将着力优化已经实施注册制的创业板的服务功能，为存量市场改革积累经验。

“深企以民企为主，很多企业市场前景广阔，但囿于核准制下的盈利限制无缘资本市场，改革后‘门槛’将大大降低。”有投行人士表示。

不过，随着注册制的深入推进，面临的挑战也越来越多。一位接近监管人士指出，目前的制度安排尚未经历完整市场周期和监管闭环的检验，形成有效的市场约束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有效保护投资者合法权益仍面临不少难题，外部环境还存在较大不确定性。

“就像一个基金经理只有经历了熊市和牛市以后，才能说算走向成熟了。我们这两年市场还不错，到底能不能经受住完整周期的考验，现在还不敢说。从监管闭环的角度来说，只有把查处、发行、上市、再融资、退市这些全部走过一遍，而且形成相当规模后，才敢说是完整的监管闭环，现在还没有，也只是个开头。”前述接近监管人士表示。

此外，他还表示，目前信息披露的精力主要放在真实性上，还有很多有待改进之处，如：如何让信息披露更符合投资者需求，更简明有效；如何解决商业秘密保护和信息透明度之间的冲突问题等。

对于深交所来说，未来的发展目标，是成为优质创新资本中心和世界一流交易所。但有业内人士称，成为世界一流交易所需要具备以下几个要素：一是要聚焦一大批全球最优秀的上市公司；二是吸引全球的资本；三是需要一定的金融衍生工具；四是取决于整个投资者群体的成熟度。在以上四个方面，深交所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交易所聚集了市场的目光，但对于无法登陆资本市场的企业而言，风险投资则成了“续命神药”。那么，深圳创投业的发展还存在哪些问题，创投机构人士对未来又有怎样的期待？

国浩律师事务所证券、私募律师杜建敏，此前作为合伙人主导成立了一家私募基金。他表示，目前的私募基金管理人及产品的登记备案，总体比较顺畅，但仍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同一投资主体设立多管理人问题，在登记的标准、口径、允许性方面有障碍，这对国有基金和政府基金影响比较大，应该持开放态度。

“另外，在深圳设立私募基金管理人要经过金融办的前置审核，而审核标准并不明确，也没有审核时限的限制，给后续工商登记带来直接障碍。工商登记完成后，部分银行收紧了对企业银行账户的开立政策，给注册资本缴纳和募资工作带来极大不利。”杜建敏对《财经》记者表示。

在他看来，优化创投市场环境的关键是解决行业发展面临的募资难问题，拓宽资金来源主要包括强力推动养老金、企业年金、住房公积金，尤其是保险资金参与创业投资。“未来还应做好两件事：一是开展股权投资和创业投资份额转让工作；二是采取差异化金融政策及税收政策，在金融贷款、担保机制、税收制度、财政补贴等方面，给予创投机构优惠。”

（实习生祁佳妮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