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孩子已长大, 写出了自己的时代|《财经》书评

本文来源于《财经》杂志 2021-04-19 10:2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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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文 黄德海 | 编辑 《财经》杂志

比起情节起伏较大的作品,路内的新长篇小说《雾行者》乍看叙事有点儿缓慢,结构没那么紧凑,细节也不够显眼。不过,稍稍缓慢的开始,或许正是一个庞然大物该有的样子。稍稍集中一下注意力,很快就会察觉到这部作品的细密精心和蕴含其中的动人活力。

兴许是因为主要人物从事的职业,要不是路内在每一章都提示了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在作品开始,你会觉得那些仓管员处于人间飞地之中,无法一下子辨认出他们所处的时代,更无法提前知晓他们即将迎头遇上的命运。我猜想,这肯定是路内有意为之,在人物命运展开的过程中,《雾行者》避免了对社会或人的怨怼,也不把任何挫折或霉运当成恶意,而是紧紧盯着每个人的行踪,扎扎实实地写下他们的困顿、委屈、不甘、意气、思索和行动。

小说推进,章节更换,几乎完全是另起炉灶,写起那些在命运流转中不知前途的年轻人更年轻的时候,他们以文学的形式摸索着自己的精神生活,也以此不自觉地更改着自己实际的生活前途。读下去,我们慢慢会发现,小说在粗糙日常中带有思索意味的行事特征和叙述语调,原来自有其来处,思考与行为密切联系在一起,正是他们独特的生活方式。确切点说,不只是那些曾经参与过文学活动的人们,这本长篇里的几乎所有人物,都过着一种思考与行为联系在一起的生活,这样的方式是不是有些特殊?可有意思的是,我们在阅读过程中并不觉得突兀,不觉得违背了小说的什么天条,不觉得这是与我们生活异趣的另外一种生活,而恰恰是我们生活的样子。

沿着这个方向,似乎可以说,《雾行者》更改了某种小说习见的形态——思考(思想)不再是某些虚悬的理念,也不再是某些人的特权,而是变成了每个人的日常。当然,这并不是说,《雾行者》中的人物涉及的是什么天理人欲、主体客体,思考的是什么家国前途、古今之变——这以往关涉思想的小说设定的高端人物通常关心的问题——而是思考本身成了他们的习惯,最终变成了一种日常行为。这一小说习见形态的更改,恐怕最终是因为时代发生了变化,那些在现已年过耳顺的父母吵架时躲走的孤独孩子们,当年就不再跟父辈年少时那样跑到街上疯玩,他们继续接受教育,躲进自己的房间读书,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如今,他们已经长成了大人,有了不同于上一代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

继续读下去,差不多可以发现,那些长大的孩子经历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正是路内这代人经历的时代。或许每一个写作者都会认为,自己写出的是独一无二的时代感觉,却几乎总是没有耐心检查,那些自我追认的特殊感觉,不过是某种已陈的刍狗。

当路内紧贴着每个人物的命运,一笔一笔地把这个时代勾勒出来的时候,我们逐渐意识到,在《雾行者》出现之前,1995年至2008年间的这十几年,还只是物理上的时间,算不得一个时代。随着阅读的深入,这十多年作为一个巨大的转折期——由丰富、嘈杂、无序逐渐变为单纯、平静、整齐——缓缓地浮现出来。

再深入一点,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几乎能听到时代在这一转折期骨骼艰难转动时咔咔作响的声音。或许是为了把这一存在于虚构中的时代运送回现实,路内在小说中提供了一个时代独有的证物——细心的读者可以自己去寻找——有了这证物,那个存在于虚构中的时代就有了回到现实的绝大可能,甚至会成为我们思考自己置身的现实的某个特殊起点,并由此成为某种富有深意的世间隐喻。

出于常见的对后知后觉的错误前置,我们通常会忘记,这样一个能够辨认的时代,是写作创造出来的,并非必然。或者也不妨说,并没有客观必然的时代可供书写,是写作者创造出了自己的时代。具体到《雾行者》,是不是可以说,那些孤独的孩子已经长大,写出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编辑:《财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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