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一丹 康娟

编辑/康娟

没人想到，这会是2021年春天最炙手可热的资产。

一张印有NFL（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传奇四分卫汤姆·布雷迪的新秀赛收藏卡卖出了132万美元的创纪录高价，佳士得拍卖行（Christie’s）以6930万美元的天价售出了艺术家Beeple创作的数字艺术品；推特CEO杰克·多西的首条推特最终以290万美元拍卖；十年前的彩虹猫表情包以58万美元被拍卖；电子音乐人3lau将一张限量版音乐专辑卖了1170万美元……

在这些听上去不可思议的古怪交易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NFT（Non-fungible Token），非同质化代币，它令数字作品变得独一无二，从而变成可以销售的资产。艺术家、音乐家、各种有影响力的人、体育特许经营者都正用NFT来将以前便宜或免费的数字商品货币化。

与此同时，Dolphin娱乐公司、Takung Art Co（大公文交所）、Liquid Media Group Ltd.、Cinedigm数码影院、中环球船务、涛屏、东方文化、Hall of Fame等与NFT挂钩的概念股股价也一飞冲天。

这是无处可去的热钱制造的“一场游戏一场梦”的疯狂泡沫，还是区块链技术创造的潜力无穷的新型稀缺资产？

NFT是什么？

想要了解NFT，首先要从同质化代币（FT，Fungible Token）开始。

自使用区块链技术的加密货币问世以来，同质化代币一直处于主导地位。好比两张价值为100元的纸币，不同的人去交换这两张纸币，其价值是不会发生改变的，交换前后其所有者的财富价值也不会发生变化。但如果给其中一张100元纸币加上了独一无二的印制地点、印制时间、印刷编号等信息，且这些信息成为了任何一方关心在意的有价值信息时，那这张纸币就变成了非同质化代币，即NFT。

自2010年以来，用于NFT的技术就一直存在，不过在2017年才在加密货币圈流行起来。2017年，以太坊出现了一个名为CryptoPunks的像素头像项目，头像总量上限为1万个，任何两个头像都各不相同。拥有以太坊钱包的人可以免费领取后放到二级市场交易。在这之后，一款名为CryptoKitties的区块链小游戏迅速流行，让人们可以在以太坊“云撸猫”，这些虚拟猫不仅可以交易，拥有两只以上虚拟猫的人还可以培育新猫。这种玩法风靡币圈，经历了几轮的价格暴涨暴跌，还催生了虚拟狗、虚拟兔、虚拟树，甚至虚拟动物园等新玩法。

CryptoPunks和CryptoKitties实际上就是NFT的一种形式，它向人们展示了区别于加密货币之外的独特性。

首先，承载代币价值的不一定是货币，也有可能是某个具象的事物，比如一幅画、一张电脑上可以保存的图片、一件收藏品等等。其次，由于每个代币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NFT的交易不可能像同质化代币那样轻而易举，好比一幅梵高的名作不可能与赝品进行等价交换。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NFT没有办法进行分割，例如一件陶瓷花瓶的收藏品，人们不能打碎花瓶，去交易或者收藏其中的某一块碎片。

这令NFT成为了艺术品、奢侈品和收藏品领域的新宠。一旦获得区块链结算系统的指定，NFT就会永久附着在数字艺术作品上，并将其标记为原始、官方的和独一无二的。即使复制品存在于全球各地的硬盘和服务器上，买家也可以通过NFT拥有真实性证明和唯一所有权。可以说，NFT提供了一种标记原生数字资产所有权的方法，赋予其一种稀缺性价值，至少在购买者眼中是这样。不过，作品的创作者通常会保留版权。

新冠疫情让原本在数字化进程上发展缓慢的艺术收藏行业瞬间进入了快车道。一方面，人们受限于家中、被困在电脑面前，没有办法亲临博物馆、拍卖行，数字资产成为了新的投资热点。更重要的是，股市的活跃和加密货币价值的飙升，让人们从中看到了投资机会。

2020年7月，一幅名为《毕加索的公牛》的NFT艺术品，以5.5万美元的价格卖出；不久后，另一幅反映比特币价格波动性的NFT作品《正确的地点和时间》，也以超过10万美元的价格售出。

NFT数据统计网站Nonfungible的信息显示，2020年全球共售出500万件各个类型NFT，总销售额近1.5亿美元。NFT市场的价值在2020年增长了299％，截至年底超过2.5亿美元。

从小众到大众

尽管看NFT市场在2020年快速增长，但还说不上出圈。进入2021年以来的一系列热门事件终于令NFT在全球爆红，从技术和金融的小众圈子走入大众视野。

2021年3月11日，英国老牌拍卖行佳士得在其官网上宣布，该行以100美元起拍的拼贴图像《Everydays-The First 5000 Days》以693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4.5亿元）的价格结标，这一价格不仅刷新了数字艺术品在拍卖行业的成交纪录，在所有在世艺术家艺术品的成交价中，也排在了第三，甚至高于很多古典大师的作品，包括拉斐尔和提香。

这幅NFT数字收藏品的作者是Beeple——真名为麦克·温克尔曼（Mike Winkelmann）的美国数字艺术家和图像设计师。从2007年5月1日开始，Beeple每天都会创作一幅绘画，他将十几年来累积的5000个作品的照片用NFT技术集结为了一幅数字艺术品，命名为《Everydays - The First 5000 Days》。未来这幅作品的每一次转手，Beeple都可以从中抽取10%的版税。

3月6日，推特CEO杰克·多西发布了一个链接，链接打开后，他于2006年发布的首条推文“just setting up my twttr”正在上面拍卖。这是在一个Valuables的平台上进行的项目，在这个平台上，任何的推文都可以被铸造成NFT进行交易。最终，多西的这条推文以291万美元成交。

3月15日，曾给比特币和狗狗币摇旗呐喊的特斯拉CEO埃隆·马斯克也瞄准了NFT。他在Twitter上发布了一个MV，画面里有一个金色大奖杯在太空里转啊转，上面装有马斯克喜爱的各种加密货币，背景则是一首迷幻的电子舞曲。马斯克表示要“把一首关于NFT的歌作为NFT来出售”。不过，马斯克并未提供该NFT的链接，所以还不清楚他计划何时发售以及在哪个平台出售。

据DappRadar报告统计，2021年年前三个月，NFT市场交易额就超过了15亿美元，以2627%的季度环比涨幅急速扩张。

风险投资公司安德森·霍洛维茨（Andreessen Horowitz）的普通合伙人凯蒂·豪恩（Katie Haun）说：“记得人们在实体商店门口排队购买最新的耐克Air Jordan运动鞋的日子吗？这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新型数字产品。”

万物皆可NFT

NFT的运作并不复杂。如果你可以对一个独特的事物提出合法的所有权主张，你就可以创建一个NFT并进行交易。比如像火星这种独特的不可拥有的事物，就难以创建NFT。以太坊区块链是当前大多数NFT的基础，因为它支持ERC-721代币标准，使NFT创作者能够捕获与其数字作品相关的信息并将其作为代币存储在区块链上。

当一位画家想出售自己的作品时，他可以将已有作品（或者创作新作品）上传到区块链平台上，并进行数字资产认证——这一“铸币”过程使NFT变成了一个代码，并生成了一份关于这个NFT的档案，作品的来源、售价、副本数量等都可以被追踪到。同时，区块链技术的安全性几乎能够保证作品的真实性。

不仅如此，区块链去中心化的特点让作品所有者能够从中获取更多的利润。假设一位音乐人想要发表一首歌，他并不能获得这首歌曲带来的全部收入：唱片公司会从中提取一部分收益；音乐平台或视频网站也会抽成。而如果这首歌曲成为了NFT并进行交易，那么音乐人可以在他们的NFT合同中设立版税，自己将获得全部的收益。

《巴伦周刊》报道，知名伦敦艺术家、Chopperchunky画廊策展人马克·克雷格（Marc Craig）在不到两周时间里卖出了超过12件自己的原创NFT艺术作品。他通过网上的新闻发现这一市场，看到了创作被烙上独家印记的个人数字艺术作品的潜力。克雷格说：“这让人感觉到新冠疫情确实正在改变一切，人们正在积极寻找既能赚钱又能在网络世界中建立联系的方法。NFT艺术社区充满活力，给予艺术家很多支持，我很快就被这股氛围吸引了。”

洛杉矶艺术家、肖像摄影师贾斯汀·阿弗萨诺（Justin Aversano）除了创作自己的作品，还和合作伙伴艺术家妮可·巴菲特（Nicole Buffet，沃伦·巴菲特的孙女）合作搞创作。二人在两周内卖出了130多件作品，总价超过10万美元。

对阿弗萨诺来说，通过NFT出售作品最独特的一个地方是，数字艺术品出售后，实体原作依然可以在现实世界中交易。艺术家和买家可以协商如何处理实体版本，艺术家们有时会将其附在NFT作品中，收取额外费用，或者将其卖给另一个买家，或者干脆自己保留。

在个体之外，越来越多的机构也开始进入NFT市场。除了佳士得，世界三大拍卖行之一的苏富比正在与数字艺术家Pak展开NFT艺术品合作，并且还将允许竞拍者使用加密货币购买合作作品。Gizmodo报道说，DC Comics背后的公司DC正在探索通过NFT形式销售原版DC艺术作品。

由区块链公司Dapper Labs开发的NBA Top Shot的区块链项目获得了NBA官方支持，它在一季度已经创造了近5亿美元的收入，是NFT领域排名第一的项目。用户可以在这里收集和交易包装成NFT资产的NBA精彩视频，比如勒布朗·詹姆斯（LeBron James）的一个投篮视频就被卖出了20万美元左右的单价。

从NFT的特性和运作方式来看，它并不会局限在艺术和内容创作方面，可以在专利、知识产权，不动产、收藏品，演出票务、金融交易等领域应用和交易，甚至可以成为身份证明文件、证书等文件的验证方式。

千禧一代的游乐场

NFT从币圈渗透到更广泛的领域可能也需要时间。佳士得表示，参与《Everydays - The First 5000 Days》拍卖的竞拍者多是对加密技术非常热衷的人士，或者是加密货币的投资者和机构，其中，55%的竞拍者来自于美国本土、27%来自欧洲、18%来自亚洲。

值得关注的是，这些竞拍者中，64%的人是千禧一代和Z世代。年轻一代的财富观念和价值观在虚拟世界中产生了新的变化，多元、灵活的选择之下，他们拥有的财产可能不是一栋真正的房子、一辆货真价实的古董车、一幅可以触碰到的油画，而是大量的数字资产。

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教授德博拉·斯莫尔（Deborah Small）告诉《巴伦周刊》，NFT投资者看起来更像赌徒，常常做出与传统投资者不同的购买决定，在她看来，这种不同是“基于消费观念而不是商业观念”。

千禧一代对数字经济和加密货币的热衷令他们成为了NFT的拥趸。The Tokenist 2020年的一项调查显示，45%的千禧一代受访者表示相较于股票、实物资产、黄金，他们更希望投资于比特币。

在艺术品之外，NFT在游戏产业中的应用也将更多千禧一代带入了这个新兴的投资领域。日本率先推出了MyCryptoHeroes等NFT游戏，这是第一个将链上所有权与链下游戏相结合的游戏之一。MyCryptoHeroes上，玩家基于以太坊区块链的战斗游戏，“寻找稀有物品并积累名望和财富”。

DappRadar的数据显示，这是全球排名第一的区块链游戏。在游戏官网首页写着这样一句话：“你为此游戏付出的所有的时间、热情，都会成为你真正的财富。”

对NFT的买家来说，他们通常不会获得商品的版权或商标。互联网上依然有无尽的复制版本，它们与原始版本也没有视觉上的差异。相较于传统的投资者，年轻的千禧一代更容易接受这样的投资概念。加密货币投资公司CoinFund的创始人杰克·布鲁赫曼说：“你买的不是图片，而是图片的产权。”NFT爱好者表示，在区块链中拥有一段代码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事情。

热钱泡沫还是价值颠覆者？

每一次市场狂热似乎都比上一次更疯狂，但它们都有相同的根源。各国央行降息和政府购债等措施增加了货币供应量，刺激了消费。在疫情期间从美国政府获得现金补贴的民众涌向了Reddit和Discord网站的投资社区和Robinhood、Coinbase等股票、加密货币交易平台。专业投资者和普通投资者共同推高了股票和房地产价格，并带着这股狂热涌向了风险最高甚至最古怪的资产。以GameStop为代表的所谓“Meme股”（网红股）大涨，NFT和SPAC（空白支票公司）这些晦涩偏僻的术语如今也变得像标普500指数一样频频抢占头条……

初创公司Vincent帮助人们寻找葡萄酒、收藏品和诉讼融资等另类资产的投资机会。创始人斯拉瓦·鲁宾说，2021年2月，该网站用户对NFT的兴趣跃升了44%，对收藏品的兴趣跃升了33%，成为网站上增长最快的两大类别。

改写了NFT历史的Beeple对此反而表现得非常谨慎：“说实话，我绝对认为这是一个泡沫。我想到互联网开始时的类似情况。那时有一个泡沫，而且泡沫破裂了。但它并没有消灭互联网。因此，这项技术本身已经足够强大，我认为它将比这（互联网泡沫）更持久。”虽然Beeple的作品价格已经能媲美梵高和毕加索，但在2020年之前，他没有卖出过一件作品。

在泡沫质疑之外，NFT领域也已经出现了加密生态系统中常见的骗局和黑客攻击。比如类似艺术家班克斯风格的NFT作品拍出了90多万美元，但最终证明是赝品。一些骗子还建立了与合法交易平台类似的假冒NFT商店，出售并不存在的NFT商品。3月，NFT最著名的平台之一Nifty Gateway上的某些账户被黑了。

但NFT的支持者说，时间是泡沫最大的敌人，随着大众兴趣和认知持续提升，该系统固有的稀缺性就会保证其价值。方舟投资管理公司（Ark Investment Management）分析师Yassine Elmandjra则认为，NFT的出现能给内容创作者带来更多价值，鉴于当下NFT还处于起步阶段，未来的机会将无法想象。

技术领域的一些最大的风险投资者，如A16z，也已经开始领导NFT市场的主要投资。最近，A16z领投了OpenSea（自2017年以来最大的NFT市场）一轮2300万美元的融资。该公司解释说：“NFT正在向主流受众突破，代表了基于数字所有权的全新经济。”

佳士得拍卖行的发言人丽贝卡·里格尔豪普（Rebecca Riegelhaupt）对《巴伦周刊》表示：“这是一个充满热情的市场，我们看到了崭新的受众群体……这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机会，我们想涉足这一领域，因为这个领域对特定的市场而言至关重要。”

但是这些数字资产的定价也并非天马行空，它的价值与其代表的底层资产密切相关。比如，著名的彩虹猫表情包NFT能卖到58万美元，是因为这个表情包多年来不可思议的流行程度。同样，勒布朗·詹姆斯的投篮视频NFT能以20万美元成交，但一些不那么出名的球员，他们的视频售价只有9美元。

换句话说，要想从NFT中赚钱，投资者需要对他们所代表的资产有一些独特的见解。热衷NBA的观察家们若能准确地认出未来的NBA超级明星，就可以在今天以便宜价格买下他们的高光时刻，等几年后这些明星爆发的时候，赚到数百万美元。同样，投资属于作品，投资者也要能识别璞玉与庸才。著名街头艺术班克斯的一些作品曾被政府当成是涂鸦涂抹掉了，但他后来的作品会在拍卖会上卖到和伦勃朗一样高价。

对于普通人来说，分辨出杰作和标准艺术作品之间的区别是很困难的。因此如果想在NFT上赚钱，要确保你聚焦于你的专业领域。这与几十年来股市遵循的原则是一样的。

想要参与NFT交易的投资者通常必须购买像以太坊这样的加密货币。一旦完成，就可以进入NFT市场参与竞标。一些受欢迎的平台包括KnownOrigin、Rarible、OpenSea和SuperRare.co。NFT交易双方通常需要向平台支付“铸币”所需的“油费”，而这笔费用可能跟NFT资产本身的价格相当。

不能忽视的是，NFT可能会随着加密货币的大起大落而贬值。但乐于追逐风险和新机会的人似乎对此并不以为然。Ritholtz Wealth Management的研究主管迈克尔·巴特尼克（Michael Batnick）告诉《巴伦周刊》：“NFT才刚刚开始而已。我认为，即使在投资过程中会损失大量财富，NFT的前景依然光明，”他自己也投资了NFT，“坦白讲，现在很多人已经从中赚了很多钱了。”